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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枫没有回答，仿佛这已是两人许久来的相处模式。楚摇光只觉得心惊胆战，无法想象女王到底长什么模样，为什么对慕枫抱着这样执著的念头？

        “这是孤第五十二次问你，愿不愿意做孤的王夫？”

        女王的询问，得到的只是沉默。

        似乎已经习惯他的态度，屋内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女王大概是看到了地上的伊岱和狸仔，轻笑道：“这是人类的前锋，你想救他们？你知不知道这是叛国？即使是孤的王夫，也不可以。”

        “不虐杀战俘，这是战争中基本的道德。”慕枫终于出声，“而且我不是你的臣民。”

        “呵……这一队人马的空袭，毁了我族地面大半防御，平民更是死伤无数。”女王的声音坚定有力，“他们是战犯，死不足惜。”

        慕枫过了一会儿道：“我要知道战况。”

        “战况很简单——孤已经掌握了制空权。”女王慢慢道，“秦玄戈孤军深入，已经折损过半。今天之内，孤的大军会再次开拔联盟行星，这一次，孤会占领联盟全部行星。”

        楚摇光心里“咯噔”一下，女王说得那样沉稳自信，令人不得不信。

        可是要她怎么相信，秦玄戈也会败？是女王虚张声势，还是秦玄戈真的陷入了危境？

        这话似乎也触动了慕枫，他平静的语气终于有了波澜：“现在的你，很丑恶。视人命为草芥的女人，让我感到恶心。”

        “你说过爱孤。”女王静静道，“孤会记一辈子。”

        慕枫惨淡地笑出了声：“如果当时我知道你是卡什，宁愿死于虫疫也不会让你救，更加不会当你是善良坚强的女孩。你的心真是狠，即使战争带来你们卡什的死亡，也不能让你停下吗？”

        这一次，女王沉默了很久，才以十分郑重的声音答道：“阿慕，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她没有再自称“孤”。

        “你看，现在是这颗行星的初夏，却比联盟的冬天还要寒冷。你知道在上一个冬季中，我族冻死了多少人吗？是四万五千个族民。我们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然而我们提出的种族混居的建议，屡次被人类婉拒。

        “我不明白，上一次人瘦战争中，母王为何把资源最好的星球让给人类。我们和人类一样善良、团结，甚至比人类还要单纯，为什么世世代代要生活在这资源即将枯竭的行星？为什么永远被人类当做卑贱的低等种族？如果这个星球需要一个种族来统治，那我会竭尽全力，实现卡什和人族的复兴。在我的治理下，人类将与卡什，享有同等的资源、权力和自由。”

        一席话说得楚摇光有些发怔，但她决不能认同女王发动战争的行为。

        慕枫和楚摇光想得一样，他答道：“战争就是战争，不管披着多么美好的名头，战争的本质，都是丑恶的利益争夺和杀戮。”

        “孤不期待你的认同。孤为了这一场战役，已经准备了十年。”女王的声音终于有些冷漠。

        “你想干什么？”慕枫低喝一声。

        “近卫长！”她说的依然是人类的语言，语气却终于有了王者的冷硬漠然，“搜！”

        楚摇光手里只有一柄小刀和两颗手雷，差点儿想冲出去——如果能俘虏女王，这诱惑太大了。她是个军人，她甘愿冒生命风险，哪怕同归于尽。

        但理智遏制住了冲动。女王既然能筹谋这样大规模的战争，绝不会令自己置身于危险中。慕枫比她了解女王，他让她别出去，她暂时按他说的不可轻举妄动。

        外面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似乎有许多王兽冲进了客厅。

        慕枫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停下。”

        然后是女王的声音：“近卫长，请阿慕到一边，把房里藏的人类给孤弄出来。”

        门口的响动越来越大，楚摇光知道拖延没有用，她退后几步，拿出手雷做好准备。这时，另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王，屋后俘虏了十一个人类。”

        “嗯。”女王道，“带到这里来，连同地上两个，全部杀了。”

        楚摇光一把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挡着的，却正是慕枫宽厚的背影。他察觉到身后的响动，立刻转身：“摇光，你……”

        楚摇光看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女王，十分吃惊。

        大名鼎鼎的卡什之王，分明是人类女人的模样。

        她的身材十分高挑匀称，穿着一件蓝色军装，一头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有一张美丽娇艳的脸，只是双颧偏高，额头饱满，加之神色十分沉肃，美貌中生生透出与生俱来的硬朗。她的双眼十分细长，沉黑中一片深邃的波光。

        这样完全人形的女人，竟然是卡什女王？她的卡什特征，究竟体现在哪里？

        似乎察觉到楚摇光打量的目光，卡什女王目光一沉：“胆子不小。”

        女王身旁站着两只王兽，门口还有四五只王兽持枪对准了楚摇光和慕枫。这样的情势下，楚摇光知道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她只能不露半点怯弱地道：“外面都是我的人，不要杀他们。”

        “7号劳工营的叛变，是你组织的。”女王用平静而肯定的语气道，重眸冷意一片。

        楚摇光正要回答，慕枫却出声了。

        “她只是来救这些俘虏，并不是救我。”慕枫望着女王道，“你不必动气。”

        “如果她是为你而来……”女王沉声道，“现在早已不能站在这里。她必须死。”

        “那就一起死。”楚摇光举起两颗手雷。

        “那种东西伤不了孤。”女王看了楚摇光一眼，语气十分轻描淡写，“抓住她！”

        两只王兽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楚摇光，慕枫伸出长臂将楚摇光挡在身后。王兽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女王，一只走上前，一把拉开慕枫，另一只一对爪子便抓住了楚摇光。楚摇光反手便是一刀，削铁如泥般插入王兽的胳膊。王兽竟然只是闷哼一声，另一只爪子重重一挥。楚摇光伸手想挡，然而力量差距太大，她被连刀带人拍倒在地。肩膀一阵剧痛，她刚想要挣扎着爬起来，王兽的后肢重重踩在她背上，令她丝毫难以动弹。另一只爪子精准地按住她的手腕，小刀脱手被夺走。

        “摇光！”慕枫只听到楚摇光吃痛地闷哼，又惊又惧。他气急地转向女王的方向，脸色刷白。

        王兽的嗅觉灵敏，闻到血腥味，毫不迟疑一脚踩在楚摇光的伤腿上。楚摇光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叫声只令慕枫全身都在发抖。

        地上昏迷的伊岱二人也悠悠地醒转，一看到眼前的形势，大吃了一惊。然而他们被王兽死死地扣在地上，半点不能动弹。

        慕枫霍然转身朝着女王，怒喝一声：“够了！黛碧！”

        女王猛然挑眉看着他，沉黑的眸里复杂难言。王兽们见状停下动作，楚摇光的疼痛骤减，“嘶嘶”地吸着气。

        然而刚才的一声怒喝，似乎令慕枫出尽了胸中郁结之气，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唇还在微微颤抖，声音却渐渐平静下来。

        “够了，黛碧。”他掏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放他们走，离开星球，我跟你回王城。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被他称为“黛碧”的女王刷地站起来，一步步逼近他：“你宁愿以性命威胁，也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心意？既然如此，孤如你所愿对你强取豪夺——放他们走，而你——赢得战争那天，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所有王兽撤得干干净净。连同一起被带走的，还有脸色惨白的慕枫。屋外的同伴们毫发无伤地冲了进来，扶起地上的三人。

        楚摇光身上痛，心里更痛。她无法想象慕枫将会遭遇什么，然而他们都没有选择。

        楚摇光捡起地上的一张纸——那是近卫队长按照女王示意留下的飞行许可——有了这个，他们终于可以安全地离开星球。只是他们逃命的代价，是慕枫的自由。

        两艘猎豹颠簸升空，卡什冰封的地面渐渐变得遥远和朦胧。因为燃料不足以支撑长距离跳跃，并且不清楚外太空的战况，他们只能直线飞行，先离开大气层。为了避免遭遇卡什重兵，他们从屋顶拔下王旗绑在猎豹的机腹上，这样或许能有些帮助。

        然而行星附近出乎意料地安静，只有两艘卡什中型战舰，在他们出示许可后，疑惑地放他们通行了。反而是遥远的巨石带方向，不断有璀璨的炮火于天空中绽开。

        “龙纹，龙纹，我是黑色闪电小组。”伊岱有些激动地拿起通讯器，颤声道。

        在短暂的沉默后，频道中传来通讯军官疑惑的声音：“黑色闪电小组，我是龙纹。听到你们的声音我们十分高兴，请报告你的方位和人员。”

        伊岱似乎想到什么，把通讯器递给了楚摇光。楚摇光接过冰冷的通讯麦克风，眼眶却瞬间湿热一片。

        “龙纹，我们驾驶两艘猎豹，在星系B25Z43坐标，卡什第一行星大气层外。人员有伊岱少校、狸仔上尉、楚摇光中尉，还有其他十一名平民。另外地面还有数千平民被困在劳工营，需要军队的营救。”

        过了一会儿，那边终于响起楚摇光最熟悉的低沉的嗓音。

        “干得好。”他说得很缓慢却很有力，“回来吧。其他的交给我们。”

        猎豹中的人同时欢呼，通讯频道中亦传来那边军官们的欢呼声。楚摇光的眼泪滚滚而下，握着通讯器却已哽咽。那头的人竟然就这样静静地沉默了几秒钟，仿佛能听到她微不可闻的哭泣，能感知到她滚烫的泪水。而这短暂的两天里，她遭受的所有疼痛、犹豫、难过和恐惧，仿佛都因他此时无声却温柔的体谅，变得值得，变得有意义。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技术军官会引导你们。期待与你们的重逢。”

        之后楚摇光与一名技术军官通话、传输数据，才知道雇佣军与卡什的战场，渐渐平移到巨石带附近。然而现在那周围混战一片，技术军官表示无法分兵来支援，建议他们从卡什兵力较为薄弱的一角往堡垒靠拢，他能调两艘猎豹在那附近接应。

        楚摇光等人同意了这个建议，开着猎豹便往巨石带方向去了。

        当楚摇光等人满怀信心地奔赴太空堡垒的时候，女王专属的战舰，同时升上了天空。

        慕枫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长久地沉默着。而女王站在雷达控制台前，迅速检阅着各方力量的战报。

        在下达了一连串简短有力的命令后，她转头看着慕枫，发现他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沉默地抗拒着——即使他已经答应跟她回王城，做她的王夫。

        这个男人，如同这焦灼的战况，令她感到头疼。

        刚刚通讯军官来报，人类已经夺取了两颗沦陷星球的地面控制权，卡什留守部队大势已去。

        秦玄戈一直拖着打，就算全歼了孟军，卡什大军必定折损过半。再次大举进攻联盟，只怕难以取得胜利了。

        虽然对秦玄戈的包围圈很快可以形成，但在没有联盟支援的情况下，秦玄戈不可能逃出生天。可她在静静思考着，究竟还有什么方法，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击败秦玄戈？

        那个男人超乎她的预料。依据锋刃军一直以来的名声，包括秦的下属部队，以前也殷勤地替卡什完成过许多任务。战争伊始，更是看似“认真”地与她的使者讨价还价。却没料到秦玄戈竟然有这个魄力，倾尽全部的兵力，为联盟挡住卡什大军。

        “战况混乱，你的许可能保证楚摇光他们安全离开吗？”慕枫忽然开口问道。

        “孤从不食言。”她望着他道，然后继续低头看兵力图。

        慢着。楚摇光？慕枫口中的摇光？

        她哑然失笑，骤然想起曾经收到的关于秦玄戈的情报。那个冷漠锋刃军头子身边，被当成珍宝一样宠着的女人，她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况且，虽然有点不太可能，可想起那个女人无畏的模样，直觉却让她认定——就是那个楚摇光。

        她差点儿就放过了最重要的筹码。

        她看了慕枫一眼，不动声色：“你休息，我去指挥舱。”

        慕枫没有回答，她神色沉静地走到舱门口，慕枫的声音却忽然响起：“黛碧，与我的忠诚相比，爱情是轻如鸿毛的东西。”

        黛碧心中一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刚走出休息舱，近卫队长便跟了上来。因为慕枫的话，她的语气显得格外冰冷。

        “派出近卫军，不惜一切代价，捉住刚才那两艘猎豹上的人类。”

        巨石阵在太空中绵延超过数百公里，秦玄戈将主战场逐步牵引至这里，是勇敢，也是风险。

        复杂的太空地形中，可以尽量少地避免正面交锋，而更多采用游击战与对方缠斗。但同样，己方也容易陷入敌方的陷阱中。

        然而当人类已收复两颗行星、卡什大败的消息传来时，龙纹却没有接到联盟发兵的信息。这多少令浴血奋战了几十个小时的官兵们心情受到影响。

        秦玄戈中断与楚摇光的通讯后，抬头望着面前的星系云图。身旁的技术军官报告，卡什原本留守联盟的兵力，大部分已撤退，往巨石带过来。

        “指挥官，敌人的包围圈即将形成。请指示。”

        “命令各部，陆续撤退，跳跃到应急坐标。”秦玄戈沉声道，“简慕安会在应急坐标接应。龙纹号殿后。”

        “指挥官！”副长神色一变，“我来殿后，你随部队先撤。”

        “我留下，这是命令。”秦玄戈眉都不皱一下，“各战舰按序列编号，依此跳跃撤退。”

        在其他堡垒强火力掩护下，第一艘伤痕累累的太空堡垒，其所属猎豹和雪峰全部回到甲板，堡垒按口令跳跃离开。

        察觉到人类的撤退，卡什对其他堡垒的攻击更加剧烈，令战机的回撤和堡垒的跳跃更加艰难。而当第二艘锋刃军堡垒艰难地完成跳跃时，巨石阵上方忽然如乌云密布——从联盟回撤的卡什军队抵达了！

        秦玄戈当机立断命令道：“每艘堡垒限时一分钟，立刻执行跳跃。落单战机返回龙纹！”

        通讯官艰难地向各战舰下达了这个命令——这无疑加重了龙纹的负担。

        仿佛为了印证这个决定的后果，数颗核弹，于太空中悄无声息地纵横飞来，同时击中太空堡垒庞大的身躯。龙纹如同即将倾覆的航船，在太空中重重地战栗着。

        作战中心里光电闪烁，所有人重重摔在地上，个个鼻青脸肿。副长踉跄着站起来，立刻向地勤小组下达全船重伤部位紧急抢修的命令。

        秦玄戈扶着指挥台站起来，眉宇中一片厉色。他抬头看了看雷达中其他堡垒的撤退速度，清喝道：“再坚持十分钟！”

        站立在设备后的通讯军官，却在这时面色古怪地放下了耳麦。他踌躇片刻，抬头看着秦玄戈。

        “指挥官……”他斟酌道，“我们收到一段卡什的通讯请求……它们说，您的女人，在它们手上。”

        秦玄戈冰冷的眼神看过去，怒喝道：“凯瑟上尉！你派去接夫人的猎豹在哪里？”

        之前负责与楚摇光通讯的技术军官，被人扶着满头是血地从倾倒的设备下爬起来，他连滚带爬地冲到控制台前，迅速清查甲板传来的猎豹登舰记录。然后他无法置信地抬起头，艰涩地对秦玄戈道：“指挥官，猎豹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其他所有堡垒几乎撤得干干净净，只余龙纹号和数十架中型战舰，形成伞形防卫序列，被卡什大军重重包围在巨石阵一侧的太空中。

        “指挥官！”副长的脸色十分难看，“我们的超光速跳跃引擎被核弹击中了。修复需要二十分钟！”

        秦玄戈眸色狠戾：“命令其他战舰执行跳跃！”

        “指挥官！”作战中心全体军官齐声惊呼。

        “您先转乘其他战舰！”副长坚定道，“我来指挥龙纹掩护。”

        秦玄戈沉默着，这时技术军官却报告卡什停止了攻击。通讯军官道：“指挥官，卡什女王要求与您通话。”

        秦玄戈抬手按下控制台上的通讯键，在短暂的沉默后，卡什女王的声音响彻作战中心。

        “秦玄戈，孤不想杀你，也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低沉的女声有一种格外冷静的力量。

        “联盟并没有分兵支援你。”她说，“你们已经被丢弃。投降吧，只要你承诺不干涉卡什和联盟的战争，战争胜利后，你只要做孤的子民，依然可以独立统治自由星球。这个条件孤只提供一次。”

        秦玄戈面前的显示屏，忽然传来一片放大的图像。那是卡什传来的航拍影像。

        “如果你不同意，孤先杀你的女人，再击毁你的堡垒。”女王道，“没有秦玄戈的雇佣军，将是一盘散沙，被孤赶尽杀绝。”

        秦玄戈抬头看着那图像，心中骤然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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