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下下签
刚入秋的时候,谢青双就已经邀请管缙同她一起去一趟莲登寺了。
只可惜当时,管缙正忙着替他的老师孙太史开坛设礼,实在找不出空暇的时间。
而等到管缙闲下来有时间了,谢青双便又开始忙了。
直待到那城郊的枫叶林红透了,他们才找出合适的时间,一同前往莲登寺。
莲登寺是皇家的寺庙,但不仅仅向皇亲国戚单独开放。玉京城中一众的官家夫人和小姐们,也同样会去莲登寺中祈愿。
普遍来说,夫人们都会求佛祖保佑丈夫官途顺畅,家和万事兴。而闺阁小姐们通常会戴了锥帽,来求一份称心的好姻缘。
莲登寺如今的住持,正是善源大师。
“是故人啊。”谢青双想。
上一次与他见面,已经是去年冬日了。那时,她刚被空心鬼缠身,便去莲登寺拜访了善源,又听从他的建议,将管缙召入宫中。
如此说来,善源倒还算是她与管缙结缘的媒人了。
莲登寺坐落在城郊的枫林中,一眼望去,只有漫天的红色和那从红色中冒出的金色尖顶。不知怎的,今日的香客并不多,只寥寥几个。
谢青双走下低调的马车,戴了锥帽。她在寺门前熟络地扣了扣门环,然后打开一条小缝径直钻了进去,而管缙就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走到百尺的金身佛像前,一路畅通无阻。
主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和尚立于佛像边,拂扫着扬起的香灰。
“二位施主可是求签?”小和尚看向这一对携手的男女,他们只是立于蒲团之后,看着并没有上香拜佛的意图。
谢青双听了小和尚的发问,正要出声否认,而身后的管缙却捏了捏她的手心,打断了她的话。
“是,求姻缘。”他声音沉沉,“多谢小师傅了。”
小和尚闻言,便放下手中的扫帚,转身到佛像后去取那签筒。
“你们玄门,也相信佛门所言吗?”谢青双觉得管缙此行实在奇怪,便附在他耳边小声地嘀咕着。
而管缙面上冷冰冰的,竟是故弄玄虚地道:“万物皆通。”
“说实话——”谢青双知道他一向不会在自己面前说些玄乎话,颇为不满地一把捏向他的腰间。
管缙的腰间最是敏感,受不得一点触碰。
他感受到女子的指尖落在自己腰侧,直颤了颤,倒吸一口气,忙“低声下气”地求饶:“他们说,莲登寺的姻缘签,是最准的……”
说来也荒谬,玄门的天之骄子,竟然来佛门求签问卜。这传出去,管缙怕是会被他师门中的长辈们笑话死。
“施主?”小和尚从佛像后拿了签筒出来,却看见之前一脸冷淡的男子没站直身子,而是侧身,向身边的女子低下头。
他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只一脸茫然地看向二人。
“无妨,麻烦小师傅了。”谢青双面上只温柔一笑,向那小和尚摆了摆手,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
她说完,用余光瞥向身边的管缙。他今日因为来这佛门之地,特意穿了高领的内衫,将脖子挡得严严实实的,显得更像是一朵难以攀折的高岭之花。
只是现下,这朵高岭之花,虽看不见别处的风光,耳根又已经是红了个彻底。
谢青双看他的模样,越想越是理亏,觉得有几分对不住管缙,倒是照着他之前的动作,有样学样,捏了捏他的指节。
管缙虽没有展露别的表情,但朝谢青双送去一个眼神,凶悍极了的那种。
当然,那只是管缙单方面认为的。
毕竟从谢青双的视角看来,这个眼神更像是属于家养的小狗,被欺负了却不敢发脾气,只敢摇摇尾巴撒撒娇。
“真可爱。”谢青双贼心不死地想着,“下次还敢。”
在谢青双胡思乱想的时候,管缙已经从小和尚的手中接过了签筒。
他将签筒递向身侧的谢青双,用目光示意着她一起握住这枚签筒。谢青双将手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只是堪堪拢着。
签筒缓慢地上下抖动着。
一枚半新不旧的竹签从签筒口飞出,竟是恰好落在了插着线香的香炉之中。
小和尚见闹了乌龙,连忙从那香炉中拾起那枚竹签,直接用手掸干净了表面沾染上的灰黑色香灰。
竹签上是两句签文,刻得格外深,倒是真的入木三分了:天狗食太阴,花开盛又落。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上句不对下句,像是直接截取后拼接而成的。
这签文看着不像是姻缘签,意义偏偏又直白得很。
且不论前一句的“天狗食太阴”,这后一句的“盛又落”,就揭露了这支竹签归于下下之签。
象征着姻缘会像花朵一样盛开,最后又无力地凋谢。
那前一句呢?“天狗食太阴”,这“天狗”是谁,“太阴”又是谁?谢青双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管缙本就属玄门,对于这些解签之事,再熟悉不过。他看清这两行字后,脸色实在有些难看。
这是极凶的签文,不仅代表爱情走不到尽头,甚至到了爱人相互伤害的境地。
管缙将签文翻转,反扣在案上。
但他知道,自己只是掩耳盗铃罢了,谢青双早就看清了。她又素来聪慧,哪能看不懂其中的意思呢?
“许是施主的心不够诚。”小和尚看了那签上刻着的两行小字,小声安慰道。
在小和尚看来,平时的香客们,为求心诚,会先上三支香,然后跪在这金身佛像面前,手拿签筒,将之举得略高头顶,再求心中想所求之事。
而眼前的这对男女,没有从前那些香客脸上的诚惶诚恐或是敬仰之色。
人们相信佛,是因为心怀所愿,却无力改变。
如果可以实现心中愿景,他们也可以相信玄门,也可以相信道神。
但谢青双相信人,她更相信自己。
她将那根竹签拾起,又放回了签筒中。“是啊,我不信这些,自然是心不够诚。”
谢青双像是没看见身边屏息凝神的两人,神色自若地调笑着:“看我是这般没诚心的人,佛自然会扔一根算不上好的签子给我。”
管缙听到她这话,才舒了口气。
而小和尚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施主此言差矣,佛前众生皆平等,无论诚心与否。”
“是么。”她歪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小师傅说得在理。”
只是谢青双心里还是不同意的。
若是众生平等,又何必在这佛像前求签,再将命途分出个上下签来。
更何况人的一生,哪是会被这小小竹签上的两句话所决断的。
“来了。”一声招呼打断了谢青双的思绪。
来人的话中既省略了一个“你”字,也没有称呼娘娘。但这样既未失礼,也没有暴露谢青双的身份。
一边的小和尚见来了人,悄无声息地便离开了。
是善源。
高大的僧人,身着袈裟,指尖缠绕着一串木色佛珠。长相称不上多么俊美,只是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且睿智。
其他的僧人和颜悦色、无欲无求,眼中一层雾蒙蒙的,而善源的眼睛明亮,他仍有欲望。
善源瞥见桌上的签文,感到有些意外:“娘娘不是一向不求签的吗?”
谢青双先看向管缙,再将目光移向善源回答道:“他想求,便求了。”
“今日的香客这么少,你是早就知道我要来?”谢青双又问。
善源的眼神短暂地在管缙身上停留后,反而发问道:“娘娘今日拜访,是为何事?”
“善源,我今天来,是因为姐姐。”
谢青双不喜欢香火的味道,她向来不愿意踏足佛门之地,包括莲登寺,而此行,是为谢青月。
善源听到“姐姐”这两个字时,瞳孔一瞬间地缩小又放大,似是痛苦,似是怀念。
“请娘娘与……这位公子来殿后的待客处详谈吧。”善源的语调低了许多。
“那柄玉如意。”谢青双拢了拢衣袖,“是你赠予她的。”
她没有用问句,而是语气肯定地说道。在之前,管缙已经将玉如意之事告知于她了。
“那柄玉如意碎了。”她残忍地将结果揭露在善源眼前,“姐姐的执念也已经散了。”
数年前,谢青月垂危之时,谢青双出宫恳求他,让他去见谢青月一面。
“大师,你去见见她,你进宫见见她,我求你了,善源大师……”
谢青双用那样卑微的姿态求他。
可是善源没有去,最后的时间里,还是谢青双在陪着谢青月。
即使那时的谢青月已经病得没有力气说话,但她依旧安抚着自己的妹妹:“他不在……没关系……阿双,你在……就好……”
谢青双当时红着眼睛,硬忍着没哭。她为善源的选择感到忿恨,感到不解,但她没有办法。
她记恨他,想要报复,让他为自己冷情冷心的行径付出些什么。
“但他是姐姐在意之人。”谢青双又思及此,终归没有做什么。
“善源,我虽仍然不明白你当年的选择。”
“但是谢青月已经彻底走了,现在,我放过自己,也放过你。”
谢青双的话中带着释然与解脱。
而此时,善源才发觉,原来直至今日,他听到谢青月的名字时,胸膛中盛着的那颗缝好的心,依旧会阵阵刺痛。
他想起了那年的明媚春光里,锥帽上的白纱被风拂开后,少女灿烂的笑靥。
谢青月刚下马车,站在寺门前,轻言软语:“小师傅,我来求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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