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溪剑法
一大清早,沈娴便拖着丈夫去看众弟子习武。
天气渐暖,日头升的早,刚到寅正时分,天已大亮。周智远夫妇二人本并肩而行,周智远忽地兴起,揽着妻子的肩膀一个纵身,二人一同轻功飞到了练武场外一座房舍的屋顶。
沈娴嗔怪地看了周智远一眼,见对方咧着嘴,自己也不由得笑了。二人如年轻时那般,并肩坐在屋顶往下看去。
练武场上领头的是个中年男子,身形极瘦,偏偏骨架又大,微微佝偻时像只大蝙蝠。此人名叫周智迁,算得上周智远的远方堂弟。可惜他那一支人口不旺,家境早早败落。因此自幼便拜入扶稷山庄,练得一手漂亮的清溪剑法。既然与周智远一辈,因此除了自立一支招收弟子之外,也负责教授众弟子剑法。
周智迁此人生性恰好与周智远相反,素来不苟言笑。此刻他持剑背手而战,不说话便足以镇住众弟子。
沈娴给周智远指了指自家儿子,只见周延之一身白衣,负剑站在众人之前,晨光之中已隐约有了俊秀少年的模样,显然在弟子之中已渐渐成了领头的。而他未来的娘子则低着头站在最外围,手里抱着的仍是木剑。
周智迁先叫两位大弟子上来演示昨日刚学的剑法,并予以指点,然后便叫上来延之。
延之将昨日所学剑式练给周智迁看,他于习武一途颇有天赋,几式清溪剑法下来,已隐约有了剑气凛冽之意。
结束之后,延之收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谁知周智迁上来便将他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清溪剑法,其势如其名。讲究一个气随剑而走,气为神、剑为骨,自有一段‘野水闲将白影来’的气度。而你呢,不过会了几式最粗浅的招式,便洋洋自得,模仿起大家气度,却失了咱们清溪剑法之本色,我看你将来也练不出什么来!”
延之有些不服气,低头抬头,到底还是忍住了,恭敬地道:“是,弟子受教了。”
在上面观望的夫妇二人对视一眼,不禁莞尔。延之总有些张扬,让周智迁这种一根筋的硬骨头时不时敲打一番倒也不坏。
周智迁此人生平自负习武勤勉,最怕别人说他是借着周家的光才能在扶稷山庄站稳脚跟。今日若换个无关的弟子,他未必会挑刺,可正因为是延之,他必然严厉以待,以示公平。
延之年纪不大,心里倒也明白。他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刚下场便忘了方才的批评,招呼着几个师兄弟去一旁切磋了。
这厢,周智迁继续指点其它弟子,过关的自行去练习,不过关的则聚在他身边继续听课。
前面的人很快都演示完了,只剩下乔君一人。她脚尖点着地面,只恨不得逃走才好。可又极害怕周智迁,最终还是对这位周师叔的恐惧超越了一切,磨磨蹭蹭地走上去。
可她刚舞了两招,围着看的弟子众便有忍不住嗤笑的。乔君身形散乱,出招极为犹豫,原本潇洒的剑式在她手中就如小孩耍木剑一般。
扶稷山庄算得上江南武林数一数二的门派,能拜在其门下的,无有庸人,多是少年英才。比如大师姐汪若华,今年不过十四岁,清溪剑法前半卷已练得有声有色,在周智迁手下能走上十多招。如乔君这般平庸之辈,确实少见。
乔君自然知晓许多人在笑话她,心中越发害怕,登时收住木剑呆站着,只盼周智迁让她赶紧下去重练。
谁知周智迁面无表情,只对乔君道:“继续,我没让你停。”
乔君窘迫极了,她颇为无助地四处看着,仿佛在寻找能搭救她的人。
楼顶上,周智远皱了皱眉想要起身,被沈娴按住了。
“再看看。”沈娴道。
乔君这孩子在山庄住了一个月有余,每日都会见沈娴,可她实在少言寡语,沈娴也问不出太多东西。
想知晓一人之秉性,观其言倒不如审其行,今日就看看这孩子在至极为难之时会有何反应。
乔君咬着嘴唇看了一圈,虽说在这住了一段时日,她与各弟子都不熟识。虽有个当初跟她搭话的汪若华,可她偏偏被周智远指派到练武场边上看几个小弟子扎马步,只怕也赶不来。
乱看只间,乔君忽然发现周延之也站在众人身后,他正跟大师兄唐显站在一处,二人一边看着她的热闹,一边有说有笑。
乔君心中很是困惑,周延之不是她未来的丈夫吗?娘不是对她说过,她得一辈子跟着周延之吗?为何此刻他不出来回护自己?
乔君不由得回忆起亲生母亲每每看向自己的冷漠眼神,后来乔夫人甚至不许自己称她为母亲乔君一时间伤春悲秋起来,握着剑便落下了几滴眼泪。
沈娴看得心里一沉,这孩子真是一点也当不起事,叹了口气便想下去制止周智迁,这次反而被周智远拦住了。
“这孩子太怯懦,咱们也别逼她了。”沈娴道。
周智远摇头:“有几个弟子没被智迁训哭过?若此刻咱们拦着智迁,在其他孩子眼里,便是咱们不公道,乔家小姑娘以后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
这厢,众弟子看乔君忽地就落泪,有些觉得无趣便走开了,可仍有许多不怕事大的人看得更乐呵了,比如大师兄唐显。
原本周延之一看乔君掉泪,扭头就走,唐显一把将他拽回来:“走什么呀?咱们且看着。”
眼泪无法打动周智迁,他用剑鞘杵了杵地:“把剩下的几式练完。”
乔君泪眼朦胧,自暴自弃地开始舞起剩下那几招她根本练不明白的剑法。本就没什么力气,又哭得泪眼朦胧,最后居然一不小心将木剑甩脱出去。这下别说场上诸位弟子,便是一旁观战的周家夫妇也不由得大摇其头。
周智远挠了挠头,想不到他乔大哥的女儿居然半分不似其父,看着怎么都不像那块料。
乔君吓坏了,一动不敢动,心中不知这次师叔要如何责罚他。
谁知周智迁没事人一般叫她将木剑捡回来,一声喝走看热闹的弟子,然后将乔君叫过来道:“你一定要练剑吗?我看你不是这行当里的人,终究是不成的。”
这话一出,激得乔君登时捂着脸呜咽起来,又羞又愧。
其实周智迁倒真没什么恶意,他本就是直来直去得性子,只觉这小孩实在不是练剑的料,想劝她改走别的路子。
见乔君哭得凄惨,初来乍到年纪也小,周智迁不好再说什么,便将汪若华叫来,让她看着乔君把剑法练熟。
汪若华虽方才不在,但听其他人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她想这姑娘胆小又柔弱,不知怎么托生在了武林世家。
可等汪若华走过去,还未开口,乔君便捂着脸哭着跑到练武场的角落里蹲下去,背对着众人不断抹泪。
看她那样子实在可怜,汪若华有些不知所措。唐显笑嘻嘻地走过来道:“大师姐,咱们两个喂几招?”
唐显是周智远座下排行第一的男弟子,有些油嘴滑舌,他本比汪若华大个两三岁,却时常称她大师姐。
汪若华也不看唐显,只道:“你先找延之师弟去。”
唐显讨了个没趣,便回头缠周延之。这厢,饶是汪若华素来为人亲和,也不知晓该如何劝哭个不住得乔君。
习武一途,勤练固然极为重要,可若无天赋,再勤苦也终究是有限的。
一旁楼顶,周智远夫妇看到此处,心里俱有了底,便一同离去。
就在二人刚走之后,汪若华尚对乔君束手无策。乔君却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向她,用颤抖的手抱着木剑。
汪若华见她双眼通红、脸色苍白,便知她哭得狠了。上前替乔君理了理头发:“你才刚入门,日子长了自然会有进益,别伤心啦。”
乔君的细手指紧捏着木剑,她武功太低,连铁剑都是不能拿的。只见她向汪若华弯下腰,抖着嗓子道:“大师姐,求、求你教我。”
汪若华笑着道:“你放心,我自然教你。”
于是,乔君一边抽噎着一边一下下地跟着汪若华练习剑招,怎么看都有些可笑。
直到接近午正,周智迁遣众弟子去用膳。
周延之跟在众人身后本欲离去,偶然回头一瞥,发现乔君独自落在最后。她满脸热汗,似乎也不急着去吃东西,只是呆在五月的骄阳下举着木剑发呆。
延之走了几步,觉得不太对。这人别的不行,只会哼哼唧唧地哭,看她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不会是要寻短见吧?
周延之自幼便被父母教导,将来总要挑大梁撑起扶稷山庄。一想到这倒霉鬼有可能惨死于山庄,还是他最爱去的练武场,他就觉得不舒服。
到底还是担心,延之撇开众人跑回去。刚走近练武场,看到乔君独自一人笨拙地复习剑招,他才放下心来,朝她喊道:“快走吧,这几招你一日之内是练不成的。”
一听这话,乔君的木剑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她以为周延之是在讽刺她无能,永远也练不好剑招。不过她此刻已经哭累了,流不出眼泪,只是一副天崩地裂般的表情看着延之。
延之到底也是个孩子,被她哭怕了,赶紧提前止住她:“又没说你不好,你不许哭。”
乔君扁了扁嘴,竟忍住了,颤巍巍地道:“延之,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我的剑招。”
周延之自从那日在树下吓了乔君一跳之后,这些日子同她说的话不超过五句。没想到这个哭包还挺自来熟,上来就叫他延之。
本着别再惹哭对方、早些了结这些烦心事的想法,延之忽略了对方亲昵的称呼,耐着性子看完了乔君拙劣的招式。
虽说没法与名列前茅的弟子们相提并论,但这家伙确实比今早进步了。
延之实在地道:“还行,比早上强些。”
听了这话,乔君蜡黄的脸色好了些,只可惜左脸的疤痕依旧骇人。
“谢谢你,延之。”乔君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可是今早你为何都不帮我呢?”
延之皱眉,这人说什么呢?山庄弟子那么多,他挨个喂招,喂得过来么。
这厢,乔君捏着剑柄划来划去:“我同其他弟子都不熟,也不好意思总麻烦大师姐。但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便想着你能帮帮我呢。”
“你说什么?”延之只觉得耳中一片乱响,被“未过门的妻子”这几个字炸的一塌糊涂。
他盯着乔君,表情比第一次看到她脸上的疤痕还要可怖。
沈娴本打算先瞒个三年五载,看看两家之间的形式否有改变再做定夺,说不定哪一日乔安一家就回来了呢?
可这门亲事终究还是在沈娴未曾想到的时刻被她未过门的儿媳妇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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