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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医院建在闹市,但闹中取静,夜晚只能听到风与窗外树叶的摩擦声,仿佛是建在什么山上一样,没有嘈杂的车辆,没有人语,过分安静。

        第二天,祁桑睡到自然醒时,病房里加湿器和空调一齐开着,透过窗帘散发出的余光,能看清雾气的形状。手机屏幕上显示,西成室外温度难得到了零下。

        他想起少年出现没多久后下雪的那天,从地铁出来时落到颈窝里的雪花,还有迎面而来的寒风,而现在房间里空气湿润,温暖舒服,让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跟幸福沾了大边的笑容。

        可是想起王时琛,他感觉就像小时候穿着新织好的毛茸茸小熊毛衣,不小心沾了一块嚼了很久的口香糖,太恶心了,就算被强力清洁剂除去,看到这件毛衣,立刻反应过来的仍是那块口香糖。

        打他骂他不行,报警顶多口头教育,况且根本没有实质证据证明王时琛做过什么,难不成要像小学生一样告诉家长?可能教出这种人的家庭又能好到哪儿去。

        祁桑对着空气骂了句脏话,许流之就踩着这句脏话进了门。他一脸疑问看着祁桑,祁桑摆摆手表示没事。

        “洗漱了吗?许风之有事晚点来,我帮你?”许流之用手腕上的发圈随手扎了个高马尾,站在床头。

        “洗完了。”祁桑双手扶着床沿往上一移靠在床头。

        “身残志坚,”许流之鼓掌,“真棒。”

        “有什么事儿,说吧。”

        “没事儿啊,”许流之拉开窗帘,“替许风之来看看你。”

        “昨天不才看了吗。”祁桑一脸有话快说的表情。

        “我最近失眠,烦躁,偶尔还乱发脾气。”许流之双手交叉叠放在膝盖上,“你给我介绍个心理咨询师吧。”

        “……”祁桑没有感情的说道,“轻微失眠多晒太阳,多做运动,重度失眠可以试试褪黑素。烦躁有可能是季节原因,乱发脾气我可以给你介绍一家拳馆纾解,我经常去。”

        “嗯,拳馆地址。”许流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你哥当时查我的前半生查的那么详细,你去找他查封杨的事不就行了。”

        “你那个啊,其实都是表面上的东西,”许流之摇摇头,“不准确。”

        “拳馆地址,陈家巷7号。封杨诊所,南沿路三段1103号三楼。”祁桑不会坑封杨,他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许流之知难而退。

        他咽下许流之带来的金沙红米肠,继续说:“拳馆门口的老大爷看着封杨长大的,很多事他比我知道得清楚。封杨诊所和张文远的宠物医院隔着不远,他俩在一起五年了。”他张开右手,五指并拢,“懂?”

        “见义勇为,”许流之宽慰他,“放心,不是助纣为虐。”

        祁桑:……

        “作为回报我给你和许风之写一篇同人文吧,就是以你俩的名字为主角的架空文。”许流之点开屏幕递给祁桑,“挑个题材。”

        “虐恋情深、灵魂转换、悬疑推理……”祁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是有阅读障碍一样,非得把屏幕上的字读出来,脑子里才能反应出是什么意思,“天作之合、穿越时空……”

        许风之手上拿着一桶棒棒糖,推门而入。

        “我先走了,”许流之说,“想好告诉我。”

        祁桑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手心向内手背向外对着他挥了挥。

        许风之将棒棒糖插在塑料桶上,摆成便利店里常见的样子放在床头,发觉他神色有异,问:“他跟你说什么?”

        “他问我封杨的事,我告诉他了,他说我这是见义勇为不是助纣为虐。”祁桑双目无神,“告诉我他是对的。”

        “他是对的。”

        “你没忽悠我?”祁桑把头转向许风之,紧张与怀疑并存。

        “顺其自然吧。”许风之做最后总结。

        “唉。”祁桑想起忘了问他,有没有找出那晚对他们下手的人,话从嘴边打了个转,脱口而出的却是:“九星姐最近忙吗?”

        “跟我爸去毛里求斯了,”许风之说,“估计年后才能回来。”

        祁桑心里盘算,去见陈九星的事,只能往后拖了。

        一团乱麻,他惯用逃避拖延来解决问题,此刻也意识到了事情往后拖可能会更糟。

        “找她有事?”许风之问。

        “算了。”祁桑发现这个词他最近已经很少说了,有太多事,不是算了就算了的,“你什么时候回青桐?”

        “下午要去趟西洲,可以顺路回去。”

        “你帮我拿过来我的ipad吧,还有applepencil,”祁桑说,“不在书架上就在桌子上,挺好找的,家里密码一会儿发给你。”

        “嗯。”许风之撕开棒棒糖,塞进他的嘴里。

        中午十二点,许风之在祁桑的强烈要求下推着他去食堂吃饭,食堂在住院部左侧,穿过一条爬满枯枝的长廊,周遭扬起一阵冷风。

        祁桑透过枯枝的缝隙往五楼看,惊讶的发现距离他们不远处,种着一排排桑树,“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他裹紧羽绒服喃喃道,“快到春天了。”

        “哥~”祁桑清脆的喊了声。

        “干嘛。”许风之温柔的回应。

        “中午想吃毛血旺!”

        “真遗憾,伤口结痂脱落之后才行。”

        “那怎么办啊。”

        “看着我吃。”

        “……”祁桑双手反折挠他的腰,许风之左摇右晃,推着他进了食堂。

        陪他吃完饭,许风之就离开了,祁桑独自一人闲的无聊,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调了几个台。

        没什么好看了,于是他随便点开个八十集的宫斗连续剧,就着背景音继续在游戏中升位分。

        下午两点,正当他眼皮打架时,门被人轻声敲了几下。祁桑惊醒,心想是谁来看他了?还挺有礼貌。

        “进来。”他撕开个蓝莓味棒棒糖放嘴里。

        袁思年推开门,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拎着一大袋小鱼干辣条之类的各式各样的零食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祁桑惊喜的喊道:“小袁!雪中送炭!”

        随即笑容迅速凝固,他看见袁思年身后,还有个穿着单薄卫衣运动裤的男人。

        “滚。”他皮笑肉不笑的对着那人说。

        袁思年霎时有些不知所措,祁桑住院是王时琛告诉她的,她一直以为这两人关系还不错。

        “思年,谢谢啊,”王时琛看着祁桑的眼神,就如同沸腾着的开水,“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他说,你可以先出去吗。”

        “……”袁思年也觉出气氛不对,“祁桑……”

        “没事,小袁你先出去吧。”祁桑看向窗外,转动嘴里的棒棒糖,等门一合上,他冷着脸道,“说完赶紧滚。”

        王时琛走到床边,一道阴影打在祁桑的脸上,让他感觉到一股极其令人不适的压迫。

        “你到底想干什么?”祁桑不耐烦地问。

        王时琛一言不发,手捏住被角,快速掀开。

        一阵冷风吹到祁桑脸上,他迅疾把嘴里的糖抽出来,怒吼道:“你是不是有病?”

        袁思年推门而入,祁桑摇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门再度被关上。

        而王时琛只是定定看着祁桑被绷带包裹住的两条腿,不过分秒,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涌出,落在病号服上。

        好的,这件病号服可以扔了,祁桑想。

        “我……”王时琛张张嘴。

        “看完了?”祁桑强压下心里的怒气,“还不滚。”

        “对不起。”王时琛低着头。

        “果然是你。”

        “我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你,”王时琛手足无措的解释,“如果我知道……”

        “那你就会先把我引开?”祁桑问。

        王时琛不说话,默认了。

        祁桑觉得这事儿太荒谬了,“趁我还没发火前,你,滚出去。”

        然而更荒谬的事发生了,王时琛双手用力往自己的大腿上砸了几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将袖子高高挽起,递到祁桑眼前,祁桑一个没防备,鼻腔里冲进一股血气,随后他看见王时琛的胳膊密密麻麻全是刀割出来的血痕,鲜红的血肉冲击力太强,甚至能看得出来血才止住不久。

        祁桑眼前一黑,无力的闭上了眼,深陷在病床里。血腥味溢满整个房间,他呼吸不顺,用手捂住口鼻,可整个身体好像都在和他对着干,越想冷静,身体的不适反应就越大。

        “你想干什么。”祁桑问。

        “让你受伤的人我都不会放过,”王时琛不急不缓吐出几个字,“包括我自己。”

        “那怎样你能放过我。”祁桑闭着眼把头侧向一边。

        “我爱你,”王时琛表情开始癫狂,“我爱你有错吗?”

        “我不爱你。”祁桑放缓呼吸,“有什么冲我来,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你喜欢就不无辜。”鲜血从王时琛的灰色运动裤中溢出,他痛苦又兴奋地步步紧逼,祁桑却节节后退,在一退一进中,他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有意思吗?”祁桑气急了。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不用爱我,不用喜欢我,只要你身边只有我就行。”王时琛想抓住祁桑的手,但被他反手打了一个耳光,头磕在了床头柜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上次那个快递也是你吧。”祁桑拿起床头的玻璃杯,咽下一口凉水,“除了恶心人,你还会别的吗?”

        “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王时琛咧开嘴对他笑,“那颗心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你大爷。”祁桑抄起玻璃杯砸到他头上,突兀的破碎声响在房间里回荡,袁思年又一次打开门,血腥味朝着门口飘去,她干呕了声问:“怎么回事?”

        “没事,”王时琛没回头,“他跟我闹着玩呢,你先出去。”

        袁思年越想越不对,关上门跑到护士站,让护士叫来几个保安,准备等房间里再发出声响后,第一时间冲进去。

        “我没耐心跟你耗,挺无聊的。”祁桑咽下喉咙里不可忽略的痛,“你开个条件吧,一次清算所有。”

        “我想要什么?”王时琛把他从头看到尾,“你陪我一个月,没准腻了我就不缠着你了。你愿意吗?你愿意我也不会愿意,除非能死在你身上,否则远远不够。”

        “你别逼我。”祁桑怒道。

        “是你在逼我,”王时琛压抑着嗓音说,“我们像以前那样不好吗,在学校的时候,你身边只有我。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你,只有我在你身边。如果不是他,你早就是我的了。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把你关起来,你这么漂亮,如果每天不见光,肯定会更漂亮,再漂亮也只能我一个人看,谁都看不见……”

        祁桑觉得脑子里像有只大手不断挤压他的神经,他喘不上气,胃里翻江倒海,心脏跳动变得不正常,一股股冷汗从身体里冒出来,他想开口喊袁思年,但张大嘴巴也发不出声。

        没办法,他自以为用力地一推,右侧床头柜轰然倒在地上,手里那根蓝莓味的棒棒糖也从指缝漏出摔在血泊里。

        袁思年听见声响迅速开门,保安连拖带拽把王时琛从房间里弄了出去,地上残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拖痕,随着病房门大开,血气飘到楼道中。

        “小袁……叫医生……”祁桑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说完就晕了过去。

        过路的病人闻到血腥味,不禁嫌恶的捂住口鼻,有人好奇的往房间里瞟,但里面空无一人,唯有一桶棒棒散落在地上。花花绿绿的糖果和木质地板上突兀的血痕交错在一起,没人能猜到这个房间里发生过什么。

        王时琛被直接扔出医院大门,他浑身是血,却身心一阵舒畅,怒吼的祁桑,无力的祁桑,嘴里含着棒棒糖的祁桑,还有那双被绷带缠住却匀称细长的腿,对他来说都是往后的回味。

        他将沾了血的棒棒糖放嘴里舔了舔,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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