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洞房
喜房里红烛高照,透过喜帕,能看到蒙蒙的光亮。
“小姐,您靠着歇歇吧,其他人都在门外守着呢。”果儿道。
尔岚掀开喜帕一角,房里果然已经走空,门也好好的关着。
她把遮在眼前的喜帕撩到凤冠上:“呼,终于都走了。”
“小姐,听说吴王脾气暴躁,京里不少皇亲贵戚都与他不睦,”果儿说,“虽说王妃的品级高,可奴婢相信,如果元夫人还在……”
“果儿。”尔岚警告一声,“如今既已嫁过来,便只想该怎么过好以后的日子,旁的多思无益。况且……那次之后,我是半点也不记得母亲了。”
那日尔琦她娘提到与吴王的婚事后两天,太后指婚的懿旨就下来了。
尔岚虽不情愿,却也难违懿旨。不过她也想开了,反正在家里也过不上好日子,嫁给吴王后至少不用再受尔琦母女的气。
至于吴王的为人嘛。
想到此处,尔岚的脸又垮了下来。
吴王萧且战功赫赫,曾率领三千轻骑大败草原部落两万联军,令敌人闻风丧胆。但听说那次战役后,他将敌方将领的头骨挖空做了碗,还生吃对方的肉。
光是想想,尔岚都打了个寒战。
尔岚是正妃,新房就布置在正房。
前头的喜宴才刚结束,萧且打发走了要闹洞房的人,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正房而去。
“王爷,您今儿个喝得有点多了。”一旁的内宅管家道。
“是吗?”萧且摸摸自己的脸,似乎也不热,今天高兴,不知不觉便喝了许多。幸而他酒量好,也并不觉得怎么晕。
“您先到耳房歇息片刻,奴婢让人打盆水来,您洗把脸,也好看着精神些。”吴王的内宅管家张福是宫里带出来,从小伺候他的太监,所以自称奴婢。
萧且想了想,张福说得有道理,他贸贸然过去,怕是要吓着他娘子。
想到正在房里等他的人,萧且的一颗心都要化了。
那年他才二十,刚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未等进京,却收到父皇母后双双薨逝的噩耗。
随后,他的庶长兄即位,尊其母汪贵妃为太后。
一切来得太突然,他连父母的最后一面也未见得,绝望之中,他抱着酒瓶子醉倒在城外的岚山脚下。
就在他似醒非醒之际,一名五六岁的女童踏水而来,递给他一方手帕。
他们似乎还说了些话,酒醒后他虽不记得了,但这善意,却支撑着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那方手帕上的针脚稚嫩,歪歪扭扭地绣了几株花草。
就跟上次他在街上偶然拦住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缺了主人的名字。
尔岚。
尔风自东,坐观山岚。
真是好听的名字。
萧且洗了脸,让张福给他略整衣衫,推门走进喜房。
听到门外有响动,尔岚慌慌张张地将喜帕盖上,重新端坐好。从喜帕的下缘看去,一双绣着龙凤呈祥的红靴停在她面前。
那靴子很大,只透过它,便能猜想出其主人的壮硕。
揭喜帕,喝交杯。
尔岚只偷瞄了萧且一眼。
她没来得及看清五官,只记得他有一双浓黑的眉毛。
一连串繁文缛节后,又有人进来服侍尔岚卸妆更衣。她到屏风后将一切打点妥当,出来时,萧且那双眉毛下的眼睛,竟牢牢盯着她。
尔岚眼一转,与他错开视线,心里打起了鼓。
“你们都出去吧。”萧且说。
人都出去后,屋子里顿时显得有些空旷,而萧且很高,像一根顶天立地的圆柱,在略显空旷的屋子里更加显眼。
这回,尔岚看清了萧且的脸。
“娘子。”萧且一步上前,在尔岚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有满腔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那个,王爷累了一天了,早先歇息吧。”尔岚说。
她本意是想让萧且快点睡,他们好早点结束这尴尬的洞房花烛夜,可萧且显然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愣了一下,竟伸手要来牵她。
“那个……”尔岚下意识退了半步,反应过来时,已经把手背到身后。
“你还记得我吗?”萧且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些酒后的沙哑。
尔岚眉眼低垂,卸了妆的脸更显娇嫩,长长的睫毛不住抖动,像经不住寒风的娇花。
“记得。”半晌后,她轻轻说道。
萧且的心像是被塞满了,涨得发疼,又去拉她的手。
这次尔岚没有逃,乖乖被他握在掌中。
“上次在街上,尔岚不知您是王爷,若有冒犯,还请王爷见谅。”尔岚道。
刚才看清萧且的脸,真是吓出她一身冷汗,上次在街上她好像还瞪了对方一眼,完了完了,他会不会秋后算账?
啪。
像是有什么东西破了。
那涨得发疼的心,忽然紧缩起来,空落落的,令人茫然无措。
她果然不记得了。萧且放开她的手,也是,那会儿她才五六岁,又怎么会记得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早点睡吧。”萧且转身去了床边。
尔岚提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看来他没有秋后算账的习惯,也不像是立刻要洞房的样子,虽然这事情迟早要来,但还是能拖一时算一时吧。
她毕竟……还没有做好和一个不相熟的人洞房的准备。
见尔岚一直在那没有过来,萧且喊了她一声。
“没关系,我还不困,我……”尔岚望了圈房里的摆设,“我再梳梳头。”
“别忙了,我不动你。别怕。”最后那两个字,像是从喉腔里震出来的。
那声音很低很沉,却又轻得可怕。
“我打地铺。”萧且补充道。
……
龙凤喜烛燃了一宿,火光隐隐绰绰。
天刚亮,萧且便自行穿好了衣物,又把打地铺的被子收好,免得叫人发现。他收被子时,撩开床幔一角,正看见了尔岚的睡颜。
她双颊的肌肤又白又嫩,像冬日的初雪,仿佛一碰就会化了似的。
“娘子,该起身了。”他低声道。
尔岚睡得很香,他本不舍得叫醒,可按规矩今天要进宫拜见太后,迟到不得。
尔岚迷迷糊糊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睁开眼,只见两条浓黑的眉毛近在咫尺。她一懵,缓了片刻才想起来,眼前这陌生男子,正是自己的新婚夫君。
“娘子?”萧且的手扶住她的肩,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尔岚的肩下意识往后一缩,“……你们都进来吧。”他收回手,起身道。
尔岚连忙坐起,腿规矩地踩在脚踏上,又匆忙理了下领口。
只见一个太监打扮的男人并几个丫鬟鱼贯而入。
“张福是从小伺候我长大的,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他说。”萧且道。他本想说可以跟自己提,可看尔岚的样子,怕是连话也不敢跟他多说。
张福连忙上前见礼,说了一串吉祥话。
尔岚让果儿拿了早就准备好的金锭子赏给他,又得了一串谢恩的话。之后便是几位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高一些的叫蕊心,脸上带着笑的叫莲心,站在最后的叫梦心。三人按规矩给尔岚磕了头,尔岚回了几句场面话,并赏了金锭子。
尔琦她娘虽然抠,但这好歹也是与皇族联姻,未免被人说她不满意太后的指婚,她也不敢太克扣嫁妆,所以尔岚手上还是有些钱的。
王府的下人们跟尔岚行过礼后,尔岚带来的果儿也向萧且磕了头。
\"要说王妃也是韩国公的嫡长女,怎么连贴身侍候的人也这么寒掺。\"前面果儿磕头行礼,蕊心小声跟一旁的莲心道。
“王妃的事,你瞎操什么心?”莲心道。
蕊心瞪她一眼。
王爷的贴身侍女中,自己跟着王爷的日子最久,本该最受倚重,可这几年莲心这小妮子仗着王爷偏宠,处处压自己一头。
“莲心。”萧且喊。
莲心应声上前。
“今日要拜见太后,你手最巧,你来给王妃梳妆。”萧且道,又对尔岚说,“娘子安心梳妆,本王去练会儿功,晚些来陪你用膳。”
萧且的声音粗,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如今说着和缓的话,也别有一种气概。
尔岚自然没有意见,萧且长得可怕,人却很好。自己今后在王府的日子,大约也不会太难过。
更衣梳妆完毕,早膳上来时,萧且果然回来了。
两人默默无言吃完早膳,便乘马车往宫里去。
走进太后住的寿安宫,里面燃着檀香,太后倚靠在半旧的金丝软枕上,懒懒地半阖着眼。
“儿臣携新妇章氏给太后请安。”萧且的声音浑厚有力,他一开口,整个寿安宫都仿佛震了三震。
太后仿佛才被惊动,缓缓睁开眼:“原来是吴王来了,哀家刚才还念叨着呢,没想到一不留神就又睡了过去,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太后这般说,萧且自然要宽慰几句。
这时寿安宫里的姑姑端了茶进来,尔岚便跪下,按规矩给太后奉茶。
“果然是个标志的人儿。”太后没有接茶,对一旁贴身伺候的姑姑说道。
“太后娘娘挑的人,自然不会差。”姑姑说。
尔岚昨夜被花烛晃了眼,又是在陌生的地方,睡得很不好,跪了一会儿便觉得累,腿脚还麻了。可太后仿佛没见到她似的,又跟萧且说起自己是如何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
尔岚偷偷把重心从一个脚挪到另一个脚上,端着茶水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眼看着茶杯就要摔下,一只手伸来,托住了尔岚的双手,“母后请喝茶。”萧且道,面色如常,眼中却隐隐有些不耐。
太后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接了尔岚的茶。
“你看哀家,都忘了你还跪着,你这孩子也太懂事了,早该提醒哀家的。”太后亲热地拍拍尔岚的手,“刚到王府可还习惯,且儿的性子急,他要是凶你,你就来告诉母后,母后给你做主。”
“回母后的话,住得惯,王爷待臣妾很好。”尔岚低眉敛目。
太后又夸了她两句,还送了见面礼,一派慈母样子。
临别时又道:“皇帝还在行宫没有回来,等他回来了,你们再去拜见你皇兄皇嫂也不迟。”
萧且和尔岚自然没有意见,都答应了。
与太后说了这会儿话,尔岚有些疲乏,一出寿安宫大门,太阳晒得她眼花,踉跄了两步。
“我抱你回去。”萧且扶住她。
“别!”尔岚后退半步,“你别乱来。”
萧且见她这般,自己也紧张起来,暗怪自己太心急,只想着不让她累,没想到反而吓着她了。
“那……牵着?”萧且伸手。
那大掌在眼前展开,连掌纹都能清晰瞧见。
“太后,吴王和王妃已经出宫了,奴婢听人禀报,吴王是一路牵着她出去的,看起来两人很是恩爱。”太后身边的姑姑进殿,附在她耳边说。
“如此就好。而今韩国公空有名头没有实权,他的女儿,配萧且正好。”太后半眯起眼,方才还慈和的双眼中,露出几分凌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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