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夜访

沈依还没来得及给小上海叔叔写信，1977年的中秋节就来到了。

        小孩子总是最善良也最残忍，沈依太忙了，她偶尔会想起小上海和小朋友，想起家乡的白杨树，不过她事情太多，这封信一拖再拖，后来就慢慢忘记了。

        刚吃过月饼，国庆节接又踵而至，人们像憋了一个冬天的花鸟虫鱼，突然被好天气唤醒了，每个人身上都冒着喜气，眼里带着亮光。

        沈家的中秋国庆节自然是热闹欢快的，沈山终于吃上了香喷喷的大肘子，沈依也吃上盼了好些天的大肉包子。

        沈家夏天喜添新丁，过几天沈艾从佳木斯回家，沈爸沈妈一直盼着的就是阖家团圆，全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地过小日子。

        木板房家属区家家户户都在煎炒烹炸，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然后就听到此起彼伏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女高音们一声比一声嘹亮，四处撒欢儿的孩子们像归巢的小鸟汗津津地跑回家，等着鸟妈妈喂食。

        恢复高考的消息在十月中旬传到了盘锦，水电厂指挥部连着开了两天会，决定厂子子弟学校要开设高中部。

        这可是件大喜事，油田初建伊始，各厂矿都面临师资匮乏的窘境，不愁校舍愁老师啊。

        水电厂领导班子嗅觉灵敏，从高考的风声吹起就意识到国家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需要有文化有见识的人，臭老九要翻身了。

        油田职工子弟大多能子承父业，接个班找找个正式工作不是难事，可是油田又不差钱，水电厂多招几个好老师，培养出一批大学苗子不是更来劲。

        水电高中就这样应运而生，成为辽河油田的六所高中之一，毕竟油田几十个厂矿，不是每个厂的指导员都有这样的眼界。

        水电厂学校目前的编制只有小学和初中，校长姓洪，是位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他已经从劳动节忙到了国庆节，在两批油田会战家属里反复筛选，物色着合适的教师人选。

        洪校长跟着指挥部开了两天会，现在是愁喜交集。喜的是只有小学校长履历的他居然要筹建高中了，愁的是迄今为止初中老师都还没找全，寻找高中老师更像大海捞针。

        洪校长觉得自己太难了，这几天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这一天，刚吃过晚饭，沈家就响起敲门声，洪校长来访。

        搬家后沈家从未有过正式访客，沈家夫妻对来客很是陌生，沈爸给沈依打听报名上学时，看见过这位校长，未曾搭过话。

        沈爸请校长落座后，沈妈给客人上了杯茉莉花茶，陪客人落座。

        沈依和沈山和校长伯伯问过好，就躲在角落里自己玩耍。

        洪校长略带一丝腼腆解释着来意，他昨天到指挥部翻看职工家属档案时，看到沈妈的学历是中专，他像挖到宝贝一样高兴，六十年代的老中专生那水平比高中生还好使。

        今天晚上，他就是要替初中抓到沈妈这条漏网的大锦鲤。

        洪校长不愧是做教师出身，不急不缓地开启三寸不烂之舌。从夸赞沈妈的学识能力，到强□□师的重要地位，再吹嘘每年长达两个多月的寒暑假，然后是学校如何急需人才，最后是初中生物课老师非她莫属。

        沈妈有些心动，她在中学和中专都是学委，是老师喜欢的尖子生，她对学校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眷恋。不过她转念想到满月不久的小儿子，热情立刻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消散了。

        如果担任两个年级的老师，即使是副科，她这个新人备课讲课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她本来奶水就不足，如果劳累起来，再回了奶，小儿子可就没口粮了。他没满月就跟着自己下辽河，在闷热的帐篷过的满月，前面哪个孩子也没遭过这种罪。

        如果自己再把儿子的口粮给折腾没了，也太对不起这孩子了。

        洪校长一边游说一边察言观色，他看出来候选人在动摇，开始和沈妈聊起家中情况，机敏地寻找着突破口。

        当他得知沈家老大六岁半，最小的刚满月时，洪校长知道机会来了。

        “小孙，咱们厂里六到八岁的孩子最多，教室面积有限，一年级只有两个老师，只好给孩子们做了个年龄限制，满七周岁才能上学。”

        沈妈表示理解地点着头：“我家老沈去学校打听过，我家老大生日差半岁，得等明年上学了。”

        洪校长似乎很有兴趣地询问：“这孩子基础怎么样？你们没教她认字算数？”

        沈妈的腰杆立刻直了几分：“她认识不少字，报纸磕磕绊绊能读下来。算数差一点，也就小学二年级水平。”

        洪校长马上喜上眉梢：“你如果来学校当老师，教师子女是要照顾的，孩子随时可以插班上一年级。这孩子基础这么好，给耽误一年就太可惜了！”

        沈妈眼睛一亮，大闺女从去年就盼着上小学，沈依的基础上二年级都能没问题，如果晚上一年学，按照沈依的脾气，她肯定不和托儿所的孩子一起混，这里还没有学前班，她只能跟着在家里晃荡一年。

        她知道闺女虽然躲在角落里，肯定把俩人的谈话偷听得一字不差。当老师的事情她不能明确回绝，不然沈依得和她闹上几场。

        沈妈答应洪校长认真考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过两天就给他答复。

        洪校长没有被她的外交辞令唬住，继续忽悠：“知道你有难处，最小的刚满月，是不是担心忙起来顾不上他？你放心，生物不是主科，初中虽说有三个年级，可是今年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一个年级一周两节生物课，你满打满算一周就六节课。你可以让教务处好好排排课程表，把生物课挤到三天里，这样你不是有三天没课？没课那几天，我同意你上半天班，下午自己在家备课。”

        这条件确实诱人，沈妈和沈爸交换了下眼神。六天工作制，如果当了这个生物老师，只用上三个全天班，另外三天中午就可以回家照顾小儿子。这不是比农林科还要宽松自由？

        沈妈想自己娘家妈很快就来支援了，如果时间上这样安排，她们娘俩就能腾挪开，都不会太辛苦。明年开春，小儿子送去托儿所，压力缓解些，她就恢复全天上班，领导也不能一直给自己搞特殊化。

        沈妈被洪校长的诚意打动，告诉他自己愿意去中学试一试。

        洪校长说他明天让人给沈妈送过来两本教材，让她准备准备。下周找时间去趟学校，他和教导主任会听她讲一次课，也看看她的板书，没问题的话当天就办理转职手续。

        沈妈不担心自己下周的面试：“我娘这个月底过来，能帮我带带孩子。学校上午生物课的话最好能调到第四节，我上午课间得回来给孩子喂奶。”

        “副科基本都是下午上课，我提醒教务处生物课尽量都排到下午。”洪校长觉得大局已定，这些小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他站起身来准备和沈家夫妇告别，“孙老师，那咱们下礼拜见。明天拿过来的两本教材，你选熟悉的内容讲。”

        沈依闻声凑了过来，“校长伯伯，我刚才听说我妈答应当老师，我就可以上学了？”

        洪校长愣了一下，想起自己的承诺：“我同意你上学，可不单单是你妈同意来学校当老师，我对你还有要求有条件呢？”

        沈依眼巴巴地看着洪校长，特别怕他给出一个不靠谱的条件。

        “你们一年级有六十多个孩子，你这学期期末考试考进前十名才能升二年级，没考好就先回家，等明年开学重新读一年级。”

        沈依一下子高兴起来，她对自己的学识相当自信。“我保证能考进前十名！谢谢校长伯伯！”

        “好孩子，有出息！你妈说你认识不少字，上学以后不不仅要认识字，听说读写都要会。那么多同学呢，大家都想考前几名，对不对？你要是期末考试能考进前三名，我奖励你一个塑料文具盒！”洪校长熟谙儿童心理学。

        送走洪校长后，沈家人都兴奋不已。沈爸开始对沈妈毕恭毕敬地称孙老师，逗得她笑个不停。

        “我这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开始乱叫，还想让路人皆知呢！”

        “我还不知道我媳妇儿什么水平，放弃上大学的高材生！咱们介绍人可说过，你们班级的黑板报都是你写的，学校表扬过好几次。洪校长还不放心你的板书！”沈爸这会儿开始虚拟反击。

        “妈，这回我可真的要上学啦！”

        沈依的上学美梦就要实现，乐得要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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