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行将就木
李明缙见江羽只低着头不再说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茂代走了出来,江羽快步走上前去,“茂大夫,怎么样?”
茂代微微笑了,上下打量着她,“我见公子骨骼清奇,倒颇有慧根——有没有意愿随着老夫学医?”
江羽:“……”这学医也能看出来?他看了看置若罔闻的另外二人,茂大夫还双眼明亮地望着她,这怎么进去之前还是一个清冷骄傲的老头出来就变成求徒弟若渴的老顽童了?
江羽暗暗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想着怎么才能委婉而又不能失其体面地拒绝,话还没说出来呢。
茂代:“不妨事,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收,我这毕生绝学可就等着你呐。”
“……”
“放心,你家兄长否极泰来,不日定会痊愈。”
这个她会接,刚要张嘴。
李明缙:“允康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留宿一晚,这样病人有什么突发情况有您在喻之也能放心。”
江羽哑口无言,李明缙看起来倒是挺支持她学医的,她对茂老讪讪笑了笑。
茂代乐呵呵地应下了。
人性格变化那么快的么?
山中才三年,人间已千年?
看到江熠静静坐在床头看着她的时候,江羽心中确定:人间却已千年。
江羽笑着扑进江熠的怀里,使劲在被单上蹭了蹭眼睛,仰起头,“江熠,你睡了太久了。”
江熠感觉浑身疼痛,可是他看到怀里亮晶晶仰望着他的熟悉的灿然双眸,一种心底升起的疼痛压过了身体上的感觉,他觉得此时他该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来安抚她,可是他不知道发什么过什么,他的手居然抬不起来。
江羽感受到他的动作,伸出双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江熠,你受伤了,要过一阵子才好呢,好好养伤好不好?”
江熠一双眼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一双灼灼的桃花眼,此时装满了干净纯粹的光芒。
江羽心里一酸,却咧开嘴角,“江熠,你记得我吗?”
江熠看着她酸胀的笑容,莫名觉得心底的难受更甚,可是他轻轻摇摇头。
“我感觉,对你很熟悉。”
江羽实在忍不住,一滴泪从眼角失措地滑下来,她及时地低头,一滴泪“啪”的一下砸在被子上,江熠有些慌,“对不起,小羽不哭。”
江羽怔然抬头。
江熠想要抬手给她擦泪,力气使得太大弄疼了伤口,只好无措地说“小羽不哭不哭。”
江羽温柔的压下他的手臂,笑着摇头“不哭了、不哭了。”
“兄妹情深的时间以后有的是,现在病人该休息了。”茂代熟门熟路的走进来。
江熠转回头看着她,她弯唇。
“江熠睡觉好吗?”
江熠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江羽俯身为她理好被褥,江熠觉得她要离开了,好像一种一种希望陡然抓不住的感觉,梦里那种荒寥的无助感就要袭来,“小羽……”
江羽转身疑惑地看他。
“……不要走好吗?”
江羽心被一揪,“好,我在这陪着哥哥。”
江熠放下心来,一直看着她,直到深深合上眼。
茂代在一旁坐着,江羽直到他又要旧事重提了,这几天的相处可让她看清楚了茂代这个人,活生生一个人老小孩,江羽与他相处越来越自在。
看江熠睡熟,她轻轻起身。
“这江熠的病眼见着可就好了啊,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茂老先生”江羽深深叹了口气,“你都问过我多少遍了。”江羽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茂代看了看眼前的茶,“事本无了,不若不了了之。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江羽闻言一愣。
茂代接着说,“我看此阳非阳,阴阳转化,此阳为阴。我看镜花非虚,园花非实,虚虚实实,虚实掩映,虚则是实,实即为虚。”
江羽隐约觉得茂老先生知道些什么。
可是茂代点到为止,“既然你如今不愿,我便把这个徒弟的位子为你留着,至鸟尽弓藏之际。”
江羽心下一动,“茂老先生与我非亲非故,何故如此帮我?”
茂代笑笑,“我看你骨骼清奇,似有慧根。”
“……”
茂代喝了江羽给他倒的茶,拍拍衣袍,“好了,你兄长的病也好好的七七八八了,至于挑筋骨伤,服药就行了。我便去也。”
江羽不料茂代走得如此突然,“这……”
茂代突然转身,“你是不是有两只鸟?”
“……”这茂老先生怎么尽问些让她为难的问题,她硬着头皮答“是有。”
茂代点点头转身走了,潇洒得很。
“……”
还能让她更无语些么。
但是茂代的潇洒就持续了不到迈出门槛的时间,被江羽留下了,理由是你得等冬猎完后再走。
茂代:偷鸡不成蚀把米。
冬猎的日子因前些日子娄清贤腿脚伤了,皇帝没人伺候,推迟了。
“这娄老狗还真是金贵得很。”卫权骂骂咧咧的,李明缙在一旁瞟了他一眼。
冬风烈烈,旌旗被扯得翻飞,文官乘坐的车辆在身后长长地拉了蜿蜒一条,李明缙策马徐徐跟在尚书李嗣复一侧,锦衣卫指挥使路绎一身飞鱼服紧紧跟在皇帝的车架一旁,都察院左都御陆佥裴一手扯着马缰绳悠悠地并排走在李嗣复左侧,一路文武官员迤逦前行,引得京城百姓官员都来一睹天子高臣的威严。
皇帝十分高兴,不时地朝街道两旁的百姓挥手,引得百姓们一震磕头跪拜。
“朕在位期间,望效祖帝,一偿百姓天下苍生温饱愿,二得江山社稷巍峨壮丽无千,三以政治清明河清海晏。”
“皇帝仁心爱民,圣明万千,实为百姓之福、社稷之幸。”
熙正帝笑着瞥了他一眼,“你尽会说些奉承话来使朕高兴。”尽是旁人可见的亲昵,皇上对旁人可不这样,谁能像他一样有跟天子同乘的恩宠呢,娄清贤心里暗暗得意,只要嘴巴一张,把这尊神哄高兴了比什么都来的划算,外面那些榆木脑袋可知道些什么呢,尽力不讨好罢了。
“奴才从不打诳语。”他投其所好,熙正帝崇佛,他就常常到寺庙拜佛。
路绎隔着帘子听到马车里的对话,心里打冷哼。
又蠢又没有自知之明。
行将就木。
北明二十一年,冬十一月庚寅,帝猎于龙冈。
是日,西北风啸于原野,日暮落于西天,帝与士相与篝火之下,分麾下炙,众皆欢。
翊善骑射,驰烈马脱众颖而出,所猎者众,尽献于帝,帝召问,惊其善辞藻,具昳丽之彩,
帝盛赞之。赐兵部员外郎。
北明的史官笔录了本朝一代权臣在皇帝面前的第一次出场,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默默无闻的史官耿吏或许没想到,他一如往常在史册上记录的几句简单辞藻,若干年后成为后世纷纭查阅的词句,随后这位叱咤一朝的权臣如偶然间撒漏的茶水一般洇干在历史的痕迹中。
查无可查。
冬猎第一日,江羽便大出风头,从籍籍无名一小辈晋升正六品员外郎,但是也仅仅是一个六品,大多数高品官员也是没有放在眼里,比如首辅大人苏本添。
气的牙痒痒的也有其人,比如说,站在皇帝一旁装得唯唯诺诺的娄公公,他有仇报不得,却暗暗看其在这出风头封官品。
江羽自然瞄见了他那比白菜还生动精彩的脸,一会白一会绿,江羽一口酒饮尽。诸多高官忽略了这如草虫过江般的江羽,但是很多王公子弟看江羽六艺俱佳,举手投足间谦卑有余,风姿皆存,最重要的是她一左一右坐着的是翰林侍学士兼吏部侍郎秦易琅,兵部侍郎李明缙,这前途绝对不可限量,纷纷来结交。
江羽也来者不拒,她虽跟秦易琅李明缙系为好友,但是秦易琅有家族的荫蔽,李明缙城府极深,在朝中已然暗暗树大根深,只是不显山露水,但是她初出茅庐,也得自有一番计较才是。
江羽在迎来送往中推杯换盏,她自知没有张扬的资本,内忧外患一大堆,只举止间越发内敛,谦恭姿态做了一半,不卑不亢,众人反而越发觉得此人博己敛长行自然。
李明缙留意着江羽,看到她觥筹交错间应付如常,觉得欣赏,只是,他眉头微微皱起,喝太多酒了。
江羽对李明缙此时的想法自然一无所知。
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挤过来,“江翊,你跟吏部和那兵部侍郎什么关系啊?”
上来就问这么不着调的问题,江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很快面色如常,这人他认识,吏部尚书王锦涣的独子王不为,她觉得他这名字取得挺有意思,闻弦歌而知雅意,果然不为,便打开了岔笑道:“王不为,你这名字谁给你取的?”
王不为也没惊讶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毕竟他很自信自己在京城的名号,不足为奇,“我爹取的啊”他反过来笑眯眯地问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王不为笑而不语。
江羽喝了一口热茶心想你倒是挺为你爹给你取这名字争气的,好事儿事事不为,寻花问柳吃喝嫖赌倒是无一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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