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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东宫往事


第6章东宫往事

        任何人都会畏惧死亡,死亡比鬼怪还要令人生怖,更何况生在皇家、被锦衣玉食供养的孟仙。

        只不过,孟仙畏惧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有人因自己而死。

        遇刺之后,皇帝很是不安,便在本就守卫森严的云华宫又增了些侍卫,还派了新晋的武状元贴身保护。

        那时孟仙还不像现在这般,即便知晓宫外危机四伏,也要“任性”地溜到宫外去。

        一年前,孟仙也十分胆怯,那些寒光在眼前挥舞,让本就难以入眠的他更加无法安睡。

        这样压抑的氛围一直到一个晚上,才彻底爆发。那个武状元死了,第一个发现的正是起夜的孟仙。

        春夏之际,蔷薇开得正好,皎洁清辉之下,花色娇嫩清新。傍晚时分下过一场雨,花瓣上还坠着点点明珠,煞是好看。

        可如此美景,却被一道暗红的痕迹撕得粉碎。

        地上有一段布条,上面以血写着——“宫外的花甚美,何故不来”。

        “啊——”

        云华宫的上空,从未有过如此恐惧、如此凄厉的声音。

        如今云华宫的墙边,仍有蔷薇,孟仙披着衣袍,怔怔地站在底下,就恍如一年前那个晚上。

        “殿下,大殿下来了。”

        小恒子寻来,站在不远处,垂着头出声打断了孟仙的思绪。

        “知道了。”孟仙拢紧了衣裳,余光瞥见不远处墙后的黑衣一角,攥紧了衣袖,去文和殿了。

        文和殿内,孟笙已落座,他一身月白锦袍,清贵不俗。

        “皇兄。”孟仙坐到他面前,看见了他手边的紫檀木盒,便问道,“皇兄,这是何物?”

        “你近来遇事不顺,昨日又落了水,皇兄便到大慈寺,替你求了串佛珠,以保平安。”孟笙信佛,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平日里无事,孟笙便在自己宫中的佛堂抄写经书,他写的一手好字,就连大慈寺的新碑,都是他提笔的。

        一听到这,孟仙便迫不及待地将盒子里的佛珠取了出来,小心地放在手上。

        这串佛珠圆润有光泽,大概是在寺里供奉了许久,凑近一嗅,除了淡淡的木香,还有寺庙中独有的香烛气。

        “多谢皇兄,我一定贴身带着。”说着,孟仙便将佛珠戴到了手腕上,他的手腕纤细,但戴这串佛珠正好。

        孟笙看着他,便伸出手,握住他的,轻声道:“四弟,皇兄晓得你并非真的讨厌李琅,你只是担心旧事重演。一年了,宫中无人敢提,也一直没能抓到刺客,所以那便成了你心里的刺,可这回不一样的。”

        “皇兄怎么知道的?”孟仙动了动手指,问道。

        “你何时如此折腾过自己,这几日太医来云华宫的次数,可比我来的多了。”孟笙轻笑道,

        “都是意外。”孟仙连忙解释道。

        “是意外,还是有意而为,你的心里比皇兄更为清楚。”孟笙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接着道,“好了,我宫里还有些事,你也好好养病,过两日便是春宴了,多保重身子。”

        他向来对孟仙百般关怀,几位皇子中,孟仙也与他关系最好。

        “好,我送皇兄。”

        孟仙欲要起身送他,却被孟笙按了回去,他抬头,便见孟笙眼底的柔光。

        “你还染着风寒,就好好歇着。”

        说完,孟笙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出了云华宫没多远,孟笙便碰见了正要出宫的孟渊,两兄弟一见面,便是火花四溅。

        “呀,皇兄这是从四弟那里回来?”孟渊是众皇子里最张扬的一个,今日也穿着一身鲜红宽袖衣袍,手里拿了把墨青小扇,底下坠着个梅花彩玉穗子,极尽风流姿态。

        “三弟近日总是出宫,不知又去何处寻欢,当心被父皇知道。”孟笙端着兄长的气度,正色道。

        “此事便不劳皇兄费心了,只是皇兄与四弟感情深厚,实在叫我们几个惊讶,明明皇兄才应当是最……”

        “住口,三弟至今还不明白,祸从口出么?”孟笙眉间浮起了些怒意,盯着孟渊道,“近来并不太平,我们身为皇室子弟,应当齐心,而不是勾心斗角。”

        孟渊默然看着他,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一双狐狸似的媚眼微微上挑,眼下那颗泪痣显得更美。

        他就如此目送孟笙离开,等到孟笙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时,他的眼神才渐渐冷了下来,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厌恶,是不屑。

        “伪君子。”

        淡淡的一声轻蔑飘散开来,站在孟渊身后的太监吓得哆嗦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等他再抬起头时,便对上了孟渊那危险如毒物般的眼睛。

        “殿下饶命,奴才什么都没听到!”

        “怎的忽然跪下,本殿不过说了句实话而已,你如此,倒好似我说错了一般,嗯?”小扇轻轻挨着红润的唇瓣,唇上染了香扇的气息,而香扇上也沾了些口脂。

        孟渊身上的危险气息并非来自他的身份,都是由骨子里散发的令人窒息的气质,他仿佛鬼魅,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能激起人心底里的恐惧。

        “殿下说的极是。”太监跪着,撑着地砖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既然如此,想必是你太过喜爱皇宫的金砖,不然你怎么如此亲近于它?”鲜红的衣摆缓缓掠过去,孟渊大摇大摆地往宫门走去,丝毫不管跪在地上的人。

        他宫里的人,就算被丢在外边,也不会给他惹麻烦,毕竟给他惹麻烦,就是自寻死路。

        几日后,春宴摆在东山之上,那边有一大片桃林,粉红漫天,煞是好看。

        “李琅,你近日……”孟仙端着玉杯,朝站在桃树下的李琅走去,想同他谈一谈。

        上回文和殿后,他彻夜难眠,想了许久,但始终不敢去赌一把,他赌不起。

        只是,李琅的疏离让他有些不是滋味,他不知为何,一觉醒来,李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以为李琅会离开,可到现在也只是跟在自己身边,从未提过要回北疆。

        或许,他可以接受李琅。

        可谁知,孟仙刚过去,衣袖方扫过桃枝,李琅便转身去别处了。

        “李琅!”孟仙望着他的背影,跺了跺脚,追了上去,挡住了李琅的去路,“本宫叫你,你为何不应?”

        “殿下不喜臣跟随,臣便识趣地走开。”李琅抱拳行了礼,目光淡淡地落在地上的花瓣上。

        他也不知自己在同谁赌气,那日的失落牢牢攥住了他的心,他嫉妒,嫉妒任何可以接近孟仙的人,嫉妒任何孟仙亲近的人,即便那个人,是孟仙的皇兄。

        此时此刻,无论孟仙如何驱赶他,他都不会不顾孟仙的生死,私自离开。

        一只白皙的手端着玉酒杯,手似玉色,瞬间吸引了李琅的目光。

        “这杯酒,本宫敬你。”

        孟仙又往李琅那边靠近了一步,风卷起地上的花瓣,他注视着李琅,又开口道:“去年东宫出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当然,这只不过是他赶李琅走的原因之一,如果这能成为让李琅离开的功臣,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琅一愣,抬起头,清晰地看见了那清秀的眉间,散发着淡淡的担忧。这份担忧,皆是因为他。

        “这一年间,此事一直无人敢提,包括本宫。本宫原以为那夜的记忆会烟消云散,可偏偏你来了,你救了本宫,本宫很是感激,可若是再有人因我而死,本宫就算坐上那龙椅,也不过是踏着别人的白骨,这叫本宫如何安心?”

        说罢,孟仙收回手,将杯中的美酒饮尽,唇角的酒水化作珠子,滑落进衣领。他自嘲地笑道:“其实,这条路本就如此污秽,还是本宫想得太天真了。”

        他有些后悔了,后悔同李琅提及这件往事。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仍旧天真,他逃不过那张大网,他也无力拯救即将落入这张大网的人,他不过是难以自保的太子。

        “殿下有许多担忧,微臣想要替殿下解忧,只是迄今为止,微臣还未取得殿下的信任罢了。”李琅接过孟仙手中的酒杯,看了一眼远处春宴上游玩的贵公子们,垂眸道,“殿下似乎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事,臣不再阻止,但臣要确保殿下的安全。”

        他听了柳纾江的话以后,也稍稍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想知晓孟仙的想法。

        束缚孟仙,只会换来更为惨重的代价,不如像柳纾江说的那般,随波逐流,顺其自然,让孟仙信任他,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到时候,他才能真正认识孟仙,他才能真正保护孟仙。

        孟仙不是笼中鸟,孟仙是太子,是天之骄子,他应该让孟仙有能够高飞的能力。

        “你自以为很了解本宫。”他一贯嘴硬。

        孟仙往春宴那边走去,而李琅跟在他身后,这次并未刻意疏离,而是同起初一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像是影子,而又不是影子。

        地上的花随风而起,又归于尘土。

        孟仙觉得,这盘棋已经变了,他在进行一场豪赌,下棋的人不仅有他和那个幕后之人,还有众多人围观,柳纾江推举李琅,是有其妙处在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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