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凉如水

“……我听见了……但也仅此而已。从前我们在一起时，我都不屑问你，你究竟喜欢我什么。这不是说我对自己不自信，我现在真的很好奇……是不是真的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现在真的很好奇……”

        “我说不出来具体的方面……我总觉得，你的身上有一种特质，柔弱而坚定地环绕在你周围……显得我矫情似的。但有些感受是我没法忽视的，看不到你、听不见你的声音，我脑子总会时不时停机，幻想你在图书馆低头看书的样子、幻想你躺在床上看窗外的样子、幻想你上课回答问题的样子……这些幻梦既特别又诱人，我知道打破这梦我可以伸手够到你的时候，就会觉得很开心，很开心……但我一想到你现在跟我不是从前一样的关系，我只能不断地去拼合、去幻想时，我觉得我做不到。”

        “我很珍惜我们之前一起经历过的所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前我也和你说过，我总是对爱情很悲观，觉得那不过是两个人一时燃起的爱欲之火，恰巧相遇在一个魔境中，至于这团火能够燃烧到什么时候，我从来都不关心……我现在也是这么想，卓风，如果它真的要熄灭，为什么不让它熄灭呢？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但要是我说，我不像以前那样爱你了，那我们似乎只能结束了……不结束的话，我们还能怎么做呢？”

        “……你总说我让你感到痛苦，但你用这么合情合理的一番话，掩饰那背后的冷漠与……残忍，然后把这个棘手的问题再抛给我。你要是让我说，我一定做个自私的人，我希望我们一直在一起……但我又明明知道，你这么问也不是想要我一个答案，只是想让我陷入一个当局者根本解释不清的迷里……你从来不是没有盾甲，而是你的盾甲太过自然、太过真诚，真诚自然到生人根本就察觉不出……”

        “…………当你觉得宝石珍贵的时候，我觉得它太过耀眼，但我仍旧和你一起努力地欣赏；到我觉得天上的星星那样可爱，你觉得不过是一粒沙尘，我又让自己尊重你不同的见解；学生会里面形形色色的人事往来，你因为我不喜欢几乎从未跟我提起，我心存感激，但也仅此而已；我生活里想要留住那点尊严与原则，你偏要涉足设法‘做解’，我跟你吵架，但我讨厌吵架……卓风，你明白吗？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但我们跟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了解了彼此，认识了彼此，为彼此装载了太多东西，才能发觉旋转的齿轮边沿，可能自造出开始，就无法磨合……我并不后悔我们在一起旋转的过程，但强行磨合只会让双方磨损殆尽……你，听见了吗？……盾牌后面的声音……”

        ……

        许文昔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回味他们在湖边的对话。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然而她觉得眼皮睁开与闭合得那么自然，一点倦意都没有，索性决定不睡了，轻轻地翻下床。看见下铺叶青黛的床帘透出的幽幽蓝光，无奈地叹笑一声，不知道她又为哪个纸片男友意乱情迷到这个时候。

        许文昔打开手机手电筒，在桌上拿了笔记本电脑，趿拉着拖鞋扣开客厅的灯，打算准备过阵子要发给老师看的项目论文。她看到客厅窗外的茫茫夜色，想起苏老夫子《记承天寺夜游》那句来：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她坐在窗边，也看不到月亮，视线都被窗前高大的李子树遮住了，而且她那整个晚上到回来都从未注意过月亮是否存在，或许李子树能充作竹柏。“闲人”也有，“两人”没有，只有一个。她忽然不知哪来的兴致，搜出《记承天寺夜游》，轻声地念起来：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念完之后，她坐下来开始认真地看论文。距离项目答辩还有大概一周时间，她作为项目负责人，需要在这一周里准备好答辩论文、ppt、证明材料等资料。论文初稿她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完成，但她每次交给老师看之前，都会修改至少五次，以防出现一些非常低级的错漏。

        她自己对待经手的事情，都是抱着“不做就不做，做就做到最好”的期待的，她自己先要满意了，别人才可能满意。这样即便是最后别人不满意，她自己也不留遗憾，可以宽慰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她又改了一遍，上下浏览了三遍，才合上笔记本盖子。打开□□找到项目群，正打算要跟大家说明天将初稿发给老师看看，才想起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看着里面的聊天记录，除了她总在群里说一些实时的工作进度之外，其他人一律都是“好棒！”“太好了！”，要么就是各种表情包，这些全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话。

        她觉得项目组一些人划水并不能完全怪他们，当初拉人组队时都是她自己亲自挑的人。她又开始坐在那里思考，为什么当初那样信心满满填报的项目，过了将近一年做成这样的邋遢样子，与她当初预想的一点都不符合。入大学三年以来，每次课堂小组作业她都全无例外是组长，呈现在课堂上时几乎毫无例外受到老师的表扬，这一次次的积累让她对自己充满信心。

        那为什么这次报项目组织得这么失败？她之前也听自己的学长学姐抱怨过，对他们自己组的项目真正负责的只有组长一个人，其他人多半都在划水。但他们也都只是抱怨，许文昔很少听到不抱怨的组长怎么处理这样的问题。

        她回到床上，又划拉起微信的推文，看最近又有哪些大学发布了夏令营的通知公告。这些公告十分关紧，要是一不留神错过了什么，就像那天那个保研机构的学姐跟她说的那样——曾经有个专排第一的学生错失梦校……

        她就这么散散漫漫地胡思乱想着，打发剩下那无几的黑暗时光。原本那小小的四方天地里，只有空调的灯光与她脸上的荧光交相辉映，但不知到什么时间，窗外似乎也透进些光亮，与屋里烦闷寂寥的几缕光盈盈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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