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醋意横斜

喻忆宣布下课之后，优雅地扭开门走了出去。许文昔坐在座位上，心中仍洋溢着上节课的余温。她打开手机随意地滑动，眼睛也不刻意停在某个页面，因为她心中太激动。那种激动是如此不可名状，如果硬要描述，那么只剩一些朴素至极的话：他真的好帅、好漂亮，还那样知性、渊博、优雅。

        现实中的“高富帅”真的出现在眼前时，让她觉得那样亲近，同时又那么遥远。他带着亲近的属性时，她感到一种亢奋，似乎某样以往觉得高不可攀的东西现在具有了触碰的可能性；他带着遥远的属性时，她又感到一种自卑，并觉得没来由的想起张爱玲的那句话来：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儿来。

        第二节快要上课时，于卓风又回到她身边坐下来。“……你很喜欢这个老师？”他重又看着她笔记本上的笔记，听不出是什么语气来。

        “你不觉得他很有意思吗？”许文昔反问一句，整句话还没完全问尽便被洪亮的上课铃打压。

        “……上节课基本把咱们上周介绍的那个片子讲完了，这节课我想给大家看一部电影，是比较老的片子了，87年的，大家那时还没出生，大概听说都没听说过——叫《孩子王》……但导演的名字大家大概很熟悉了，是陈凯歌导演……”

        “……不过要说起来，大家应该会对这部电影感到亲近，因为它的主题是‘抄’，‘抄袭’的‘抄’。我想大家对抄应该不会陌生，上学的时候大多都有抄过同学作业的经历，现在大学了变成抄论文……不是有句话叫‘天下文章一大抄’吗……大家虽然对抄不陌生，但我想大家大概普遍想到的都是那种比较低级的抄，也就是直接把别人的劳动成果照搬过来。还有一种抄比较高级，那就是抄袭别人的思想成果。大家可以反思一下自己现在用的一些词句，大部分是可以追溯到一个确定的、完整的原型的，只是没有这样的技术手段，另外你也可能不记得这些源头，所以你也不会轻易承认是你抄了别人的……”

        “……说了这么多，是希望大家能够保持自己的独特性和创造性。大家在看过这部片子之后，可能会对抄有更深刻的理解……好那咱们现在就来欣赏一下这部电影。”似乎是惯例那样作了一段个人特色极强的推荐导语后，喻忆关掉了教室里的灯，走到西面拉上素净的窗帘。

        这个时候许文昔又得到机会更近距离地观察他，只越发觉得他生的很清秀。她的目光追随着喻忆，落到中间第一排靠近过道的那个位置，定下。那个位置与于卓风所在的位置只隔着一条过道，那个过道的宽度只需要一只手臂就可以消除，但也是世上称得上足够遥远的距离。

        “……啊”许文昔发觉自己低叫出声，赶忙捂住嘴，她发觉腰上多了一只手臂，那尽头处还搂得很紧。这么丈量着，她觉得这只手臂决不能够跨过那条过道。几乎与喻忆坐下同时的，于卓风突然间搂住她的腰，她又掰不开他的手指。放在平时，她一定已经生气，并且无论如何都要和对方保持距离。

        但现在，虽然教室一片漆黑，但他们坐在第一排，几乎等于将自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再加上老师就坐在他们身旁，她根本不能把动作搞得太大，于是挣扎了一会便放弃了。许文昔顺着他的势侧身靠近他耳畔，小声地说：“……你要是不松开，也别搂着么紧啊……我不舒服……”竟不妨他也扭过头来，那样轻轻巧巧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嘴角带出向上的弧度，手上却依旧丝毫未减力度。

        许文昔一时感到后背发凉，不知道刚刚有多少女生想把她拉出去一顿校园暴力。但她这时候并不想和于卓风过多计较，还是上课更关紧，也更有趣一些。她让自己的身体往他那边稍微靠点，虽然觉得生气，她还是更想看电影。

        她的目光专注地盯着投影仪的幕布时，没有看到黑暗中的于卓风露出的笑容，但只那么一瞬，一瞬过后似乎溶入漆黑之中不见了踪影。有些时刻，许文昔也偷偷偏过头去看她的老师，再偏过头将目光像之前那样随意地落在荧幕上，似乎这样能够证明给别人看，她上课非常认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将眼睛抛弃之后，才能分出多余的心力在脑海中勾勒老师的样子：他的脸庞被荧幕发出的白光照亮，左手随意地搁在桌沿，右肘拖住下巴，双腿悠然地交叠着。她也不知道黑幕之中，他的样子怎么会在短短几秒之中被镂刻得清晰如此，只觉得他这副姿态与西服搭出了一种微弱的巧妙。

        下课时，她看到班里同学顾苏去到讲台前，和老师讨论电影的问题。顾苏那开朗的性格极容易与别人打交道，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她的人缘一向很好。许文昔知道她是个极典型的文艺女青年，对于电影亦是十分喜欢，几乎每上映一部新电影她都要去影院看看，随手发条极为精致的朋友圈，这几乎是她标准的生活方式。

        许文昔注意顾苏，不是从大学时同班同学关系开始的，顾苏是她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的同学。尽管有时没有分配到同一个班，但终归是在同样的学校里。她擅长与人交际，与她父母都是政府公务员脱不开干系，许文昔自信这二者间的关系，也与自己父亲对自己交际事业的宏大布局有关。她想起父亲经常跟她嘱咐的话来：看看人家小苏！多跟人家学学，与人交际是门很深奥的艺术，你可别学成个书呆子……

        思及此，似乎又耗费了她许多的心力，她不愿再将不久前那桩不可理喻的事情重新勾上心头，于是刻意地把桌上寥寥无几的文具以夸张的幅度与动作收进书包里，并觉得如果能够发出足够大的响声，这些巨大与浮夸就能够掩盖那些不愿面对的、没有勇气说出的现实。她收拾好后，转身从后门出了教室，看到于卓风正站在门口等她出来。

        “我送你回去。”

        “刚刚上课的时候我没对你发火，不代表我没有生气……你就是故意的。”许文昔说完扭头就走。

        “我就是故意的。”朝她说出那句话，他也往前走着。待他们走到云湖旁边的垂柳下时，他拉住她的手说：“文昔，还记得之前我们坐在这垂柳树下，你给我看过《九州天空城》里那段视频吗？……那个男主角说：‘我是疯了,我疯了一样地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听见了吗？你若不是瞎子的话早就应该看出来了吧？’

        当时我说：‘这整个一二货，玛丽苏顶级霸总标配’。但现在，我居然可笑到发自内心的希望把这句话重复给你听……你听见了吗？……我，喜欢你。”

        微风轻柔地吻过柳叶，拂在他们的身上，在斜倚的灯光里往地上投出细细碎碎的影子，就像动画片里那样，柳叶环绕它们飞舞着、旋转着，将他们带到一个异样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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