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进退有谷

许文昔觉得心里烦躁，躺了快一个小时，毫无睡意。迷糊与清醒扭打交织着，她想到了古人说的“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那种失眠是幸福的，心理幻想着淑女的样貌，为如何取得她的心悦而幸福地烦恼着。也许窗外的虫飞薨薨，于思者都是甜蜜的仙乐；高挂的明月，未邀也作陪。但陪伴此刻失眠的自己的，只有床板那令人厌烦的嘎吱声。

        她小心地不在“雷区”翻腾，逐渐把自己逼入一个小小角落。左边是床沿冰凉的扶手，右边是不可触碰的“嘎吱怪”，上面不到一米是漆黑的墙顶，下面实实地靠在坚硬的床上，当真进退维谷，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许文昔睁着眼睛，盯住天花板。不是为了看见什么，而是为了看不见什么，让黑暗往眼睛里尽力地漫涌，好熄灭心中绰绰燃烧的火光。

        好想逃走。逃避虽然不能时时奏效，但逃走那刻的侥幸瞬间，也足以让人兴奋。许文昔想起全媒体编排课布置的学期作业——家乡的印象，也许这周末能回趟家，让身体带走疲倦的心灵。

        这个逃避的理由如此正当，正当到提不出一丝反驳与异议。漆黑的夜里，许文昔突然发现头顶漫漶了些微弱的光芒，是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的，但刚刚许久都没有察觉。不知道是因为天快要亮了，还是因为那个小角落太黑暗。

        火车穿过一大片绿野平原，少了丛山遮挡，午后的阳光更为直接地透过车窗，照在许文昔细长的眉林间，让那黝黑的树林多了几丝柔和。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静静地思索着这次作业的施展步骤，她一向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加上家里更不是做准备的地方，火车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四个小时，也成为寸金。

        蓦地，火车驶进一个山洞，除了车里几点昏暗的灯光（其实也没什么用），整个车厢被笼罩在一片翳暗之中，耳边只有风声呼啸。

        在许文昔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敲字时，旁边坐着的一位大叔，约么四十来岁的样子，开口问道：“你这样不费眼睛的吗？瞎咕隆冬的啥也看不见……”

        许文昔这时候才抬了抬眼睛，微笑着回应道：“……老师布置的作业，得抓紧完成……”

        火车出了山洞，继续往前平稳行驶。

        “我儿子也是作业一天多得写不完，我都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大叔眼睛看着窗外，似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接续许文昔的话。

        “上了高中就是这样，我在外面做生意，一年里也陪不了他多少天……不过好在他挺争气，成绩也一直是前几名。有时候我只能在回去那几天里陪他说说话，跟他聊聊他的生活……”

        “这样就很好了啊，他这个时候肯定也很需要您的陪伴。”许文昔有些感慨，想起自己的父亲，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关心过自己的学习，家长会一向推给妈妈，却总是要求自己必须名列前茅。

        天高云淡，思绪一下子被拉远到高一的那年冬天。那时候，文理科还没有敲选，许文昔虽然在特优班，但成绩一直恹恹不振，拖拉在倒数十几名。

        她记得冬天时候坐在透明的玻璃窗前，从冰棱结冻等到太阳冉冉高升时，早读才会下课。日记的那一天，记的是：这玻璃真冷，但还能有我的心冷吗？那次成绩最差，但班主任说了不会告诉家长的。

        周末到家前，许文昔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要保持微笑，这样家人看了才不会担心。即便在学校已经哭过好多次，但在家里依然要做一只小太阳。

        那条街纵然走过很多次，可那次的步履还是如此沉重，可能心里装了事情的人，会比常人看起来更加笨重。远远地看到父亲站在门口等自己，许文昔笑着喊了声：我回来啦！然后越过父亲，准备去收拾洗澡用具。

        她总是与邻居家的姐姐一起约好去洗澡，这周也不例外。而身体刚刚跨过门槛，听到一声沉闷的问句：“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许文昔只当尽力掏出轻快的语调回应道：“还行吧，年级七八十名那样……”然后继续收拾澡具，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你现在都学会撒谎了吗？还是忘性大？一百八能记成七八十？”父亲的声音明显更加愠怒，跟着走到许文昔面前。

        “……”话语被无情揭穿，许文昔无话可说，憋住一滴眼泪，在高大的阴影里继续默默地收拾衣服。

        “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这会倒不吭声了。天天在学校不好好学习混饭吃的吗？让你上学你就是这么上的？要是不想读了趁早回家……”

        后面的话还没听完，许文昔哭着跑到楼上，她那时候只觉得心如死灰，大抵痛彻心扉就是那样一种情境。小楼的书桌上整齐地堆放着学习资料，资料旁边那摞金黄镶红边的奖状此时就像是无言的讽刺，也不知在讽刺谁。

        楼上的窗打开着，灌进寒冷刺骨的风，但许文昔没觉得冷，或许是哭累了没有注意到，或许是因为某些地方比皮肤更能感到冰冷。“……她这周不去洗澡了……哎呀就是太懒了一天到晚的……”

        听着楼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她不知道是该庆幸，邻居家姐姐不会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样子，还是该痛恨，那个人就这样替她随意做决定，自己的感受远没有一个生人关紧……

        “我觉得我这个爸爸不称职，所以也想着今年生意做完了，好好陪着儿子，他就要高考了……”大叔接续的一番话，又把许文昔从那段往事中拉出。

        “噢……是啊，其实您这样想的时候，已经是个很称职的爸爸了……挺好的。”许文昔感到一切有些不甚真实，突然想让火车再驶入一个黑暗的山洞，掩藏起刚刚忽然掉入的黑暗，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那个人和现在家里殷殷期盼自己的，好像根本不是同一个人。那或许也是因为，自己早也已经与那时的自己判若两人，至少在成绩上是数一数二的，这种优秀格外能够让一些人动心，是一面很好的防护盾，这样他们的□□就无法轻易刺入自己的心房，这样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许文昔到家的时候，妈妈早已准备好自己最爱吃的大盘鸡，爸爸则一把拎过她的书包放在沙发上。进屋之前，许文昔看了眼天空，只见西北面飘着几片红霞，与淡蓝色的天空交相辉映，不禁微笑起来，觉得今天的天空格外美丽动人，家里的空气也让人感到舒适和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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