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晦暗荣岭
秦语霜回府的时候已是深夜。
穿过庭院朝父亲大人的书房走去，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秦太傅向来注重自己的书画，所以找了秀娘将自己的书画绣在了绢布上，挂在亭台中做帘子，风吹过有沙沙的声音。
书房的灯依旧是亮着的，秦语霜不禁感慨父亲的勤勉，自她有记忆以来，她就很少见到父亲在三更前入睡。
而她这次回来第二次来给父亲请安就是大半夜来通知他，她要走了。
想一想近十年的聚少离多以及儿时的严厉教诲，秦语霜有些语塞。
“你才回来就要走？”还在审阅奏章的秦太傅从案卷中抬首道。
果不其然，她刚提离开就被一口回绝了。
“还有不到月余便是春猎，你这个时候走若是到时回来路上有耽搁该当如何？”
见秦语霜不语，又接着道：“现在这诺大的江湖就非你不可了？放你出去是为了历练，你莫要忘了你是要做王妃的人。”
“那这么多年我们的意义是什么？”秦语霜抬头看着秦太傅。
“什么意义？”
“您要求我三岁熟读兵法，五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六岁习武，八岁拜入师门。您如此煞费苦心教养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一朝嫁入皇宫去经历宫闱碾压吗？若是这般您为何不直接教我那些闺阁女子所学，偏偏去像个男子一般？”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真正的琼王妃，未来的皇后。这么多年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可以对皇家而已更有价值。”
“所以我一出生就是为了皇家而生的？”
看见秦太傅不语，她接着道：“去年您跟我说什么您在庙堂之上，我在江湖之中。我们父女二人互为明暗，为百姓谋福祉。您明面上做不了的，我来解决。所以这么多年，我铲除的不是国家蛀虫而是您的异己？谋得也并不是百姓福祉，而是他们老秦家的江山？”
“放肆！”秦太傅双目充血，似有些恼羞成怒，抬手摔了面前的端砚。
那以山水为景的上好烟台就这样四分五裂，墨水四溅，溅到地上，身上。
秦语霜低头看着身上的斑斑墨迹，惊觉那墨水仿佛并不是墨水，不仅仅是溅在衣物上，更如毒液泼在心头。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该愤恨的应该是陆无双，那个还剩不到半年的陆无双。
而现在，她只能是秦语霜。
秦语霜应端庄娴雅，文可辅佐皇家定国，武可护得皇家周全。
秦语霜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道：“再给我最后一个月，一个月后春猎前我必回。”接着咬了咬下唇，接着道：“一个月后，我还您一个秦家嫡女。陆无双，不复存在。”说罢，不等秦太傅作何反应转头就走。
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秦语霜难得没使用轻功。
她仿佛是一个独自战斗的卫士，坚定却又孤寂地走着。
这世间总有太多不公平，有的人什么都没有但他可以肆意灿烂地活着，有的人什么都有高人一等，但他却不得不按别人的样子去生活。
低身蹲下握紧心口的簪，陆无双，你就要与这个世界说再见了，你知道吗？
荣岭之行是最后的机会，若不能挖掘出一个天大的秘密，陆无双就会永远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更不用说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事。
起身擦干了脸颊上肆意涌出的泪水，陆无双，你要活着，活下去，不要变回秦语霜。
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济世堂门前，叩了叩门，忙有人迎入内。
陆无梅披着外衣衣衫不整地出现在秦语霜面前，“大半夜的刚被无竹那小子吵醒，怎么你又来了。你俩偷喝我酒的事我还没找你俩算帐呢。”
秦语霜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对啊，”陆无梅忙走近仔细观察秦语霜道，“你竟然没有骂我衣衫不整出现在你面前。怎么？哭过？谁欺负你了，哥帮你报仇。”
“你觉得谁能欺负得了我？”秦语霜没好气地道，“心情不好，不想说话。你别找骂。”
“得得得，你们两尊大佛我都惹不起。你们都是能人，不需要我们这种平凡人的关心。”陆无梅摆了摆手准备回屋。
“梅子，我想现在就走。”秦语霜喊住了他。
“不是吧，我要睡美容觉的，要不我这个无极第一浪子的绝世容颜就不保了！”见秦语霜未接他的玩笑，陆无梅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很急？”
秦语霜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收拾，你在这等着，我去叫大哥。”
不多时，无竹无梅两兄弟就收拾好行李来到了秦语霜近前。
仿佛是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陆无竹并没有问什么，似乎他们只是寻常出游一般的正常，“走吧。”
三个人，三匹马，连夜出了城，奔赴荣岭。
荣岭虽在卫国境内，但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地处偏南，在雪台国和卫国的交接处，且一侧为，鲜有人至。遂这荣岭便颇有天高皇帝远，自成一处的意思。那荣岭城主便是当地的土皇帝，有自己的一套风俗和规矩。
从京都非庸城赶至荣岭就需要两天的路程，但奈何秦语霜心急，想提前去摸清一下门路，便全程换马不换人，终于在换了第四匹马的次日晌午赶到。
找了个朴素的旅馆，就租了个两房的独立院落。
“不行了不行了，累死了。什么鬼地方，这一路风沙大的我脸都吹皱了！我要去洗脸补觉了，你们忙你们的别找我！”陆无梅进院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屋子睡觉。
“双儿，你去歇歇吧，我先去之前约定的那个地方看看。”
“哥你也几天没怎么睡了，先睡会吧。”秦语霜看着陆无竹眼中泛起的红丝，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总要先去打探一下这荣岭的情况，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嗯，也是，阿兰拿不下来的地方要么是没有拿下的必要，要么就是密不透风插不进来。”
“我一路观察，觉得可能后者居多，所以有些不放心。”
为了更快地了解，二人决定分头行事，一个往北城，一个往南城，各自去搜集一些信息。
待二人回来时，陆无梅已经梳洗打扮后坐在院中品茶了。
那份翘着二郎腿的恬静与风尘仆仆的二人对比颇为强烈。
“回来了？来喝点我带的清溪玉芽。就是这地方水不太好，风沙有点大。倒是糟践了我的好茶。”陆无梅帮着倒了两杯。
“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秦语霜坐定喝了口茶道。
陆无竹摇了摇头。
秦语霜道，“我觉得这个地方很奇特，城主季常从先皇时期就已经是这座城的城主了。但整座城安稳得有些异常，查不出任何相关势力，简直可以用安居乐业来形容这儿的老百性。”
陆无竹补充道：“南城有点奇怪，好像是受了雪台国的影响，很多从商的都是女子。不过也是一样的，查不出任何势力，甚至连一点不满都没有。”
“你们啊，都是错了方向了。走，我带你们去换个地方了解。”陆无梅自信地道。
“这就是你选的地方？”陆无竹站在桥上，看着桥对面大写的春莺院的牌匾以及面前相视一笑二脸兴奋的两个人，嘴角不禁抽搐。
秦语霜甩回来一个“你看吧，我就说这种地方最好找情报”的眼神就和陆无梅钻进了这销金窟。
更让陆无竹没想到的是，这青楼楚馆竟然接待女客。
看着满屋子男男女女，所有的歌女小倌都赤着足，陪侍着男客女客。
而那一只只雪白净透的脚踝处，带着特别的金链，走起路来叮铃铃地响，好一派奢靡之声。
“阿梅这个好这个好，我们也开一个吧。”秦语霜的眼睛瞄着身旁路过的各色男女，真的可谓是各种风格一应俱全。
“正合我意，你们自便，我先去潇洒了。”说罢陆无梅便熟练地招呼着伙计，去办自己想办的事了。
“你给我老实点，走。别在这跟他鬼混。”还未等秦语霜来得及叫个人，就被陆无竹向门外扯去。
“我是来办正事的，搜集情报。”
“有无梅一个人就行了。”看秦语霜迟迟不肯走，陆无竹忙转身将她扛在肩上。
许是这种事在这个地方很是常见，竟无人关注。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走过桥面，陆无竹将她放了下来。
一桥之隔，一面歌舞喧天好似极乐，而这另一面却安静得只闻得见虫鸣。
“你是个姑娘家，怎么总爱这种风月场所，跟无梅一个样儿。”陆无竹气得跳脚道。
“要说咱梅兰竹的貌美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看见陆无竹眼底暗存的一点得意之色，秦语霜用手点了点陆无竹的胸口接着道：“但是你们不够风骚，不够妖娆。你看刚才西北角的那个，一身白衣，披着秀发，单指挑着那女恩客的下巴。咂，真是俊秀又撩人。”
陆无竹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难看，看着一脸留恋那旖旎风光，跃跃欲试想再进去的秦语霜，再次单手把她扛在肩头，“走，回家！”
“你放我下来，好歹我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你快放我下来！”
“你也知道自己有头有脸？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再跟他鬼混，不许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男的女的都不行！”
寂静无人的小路上，一俊俏少年扛着另一俊俏少年，打打闹闹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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