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任务

爱娃放下手中的红薯，正色说道：“请做如下记录。综合大家的意见，拟定地球护卫小组向外发出的第一份战争宣言。内容如下：于今算起，地球人失去自己的家园故土，已经三百零二年。在这三百多年中，地球人被奴役、驱赶、屠戮，死伤不计其数，各民族之精神、文化、艺术几乎悉数被毁，地球人的物质生存和灵魂生存都已经被挤压到了最后一个角落。此刻，黑狼星又再度来犯，地球人在承受火星人压迫之后，还要再承受黑狼星的压迫，这是绝不可忍受的！从今之后，地球护卫小组将秉持如下原则进行战斗，驱逐火星人，击退黑狼星人！这两个战略目标同等重要，不分一二。在强大的武器攻势之下，本小组势单力薄，但苟且偷生，残喘于世的结果必然是悲惨地被摧毁，连一丝高尚和雄壮都留不下来！本小组所有成员，自这份宣言发出之后，人人皆抱必死之决心，救地球于水火！我们宁可战死到最后一刻，也绝不跪下多活一分钟！”

        随着她铿锵有力的话说完，会场的气氛变得无比凝重。阿达写完记录，同样怀着沉重的心情抬头看着她。谁都明白，这份宣言发出去，意味着这个目前尚且弱小的组织，将陷入残酷的枪林弹雨之中，而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无比光辉的目标。

        王森点上一只烟，深吸了几口，在烟雾缭绕中，他说：“这是公开发出，还是只发给我们的组员？”

        爱娃说：“我的想法是，公开发出。毕竟，即使藏着掖着，火星人也一定会对我们痛下死手。我在地牢的经历告诉我，绝不能心存幻想。”

        “可是我们还有两个队员在地牢中，发出这份宣言，他们就必死无疑了。”王森有些迟疑地说。

        爱娃碾着手指，也在激烈地思考着。“这个事情我也想过，如果放出这份宣言，他们仅剩的一点点生的希望就几乎彻底被毁了。但如果不放出这份宣言，我们的目标就是模糊的，会导致深入一线和基层的组员们难以有效地团结和行动起来。比如，我们应该和黑狼星合作先赶走火星人？还是和火星人合作，击退黑狼星人？在这个模糊地带，有可能会造成更多队友的牺牲，甚至被火星人和黑狼星联合绞杀。而且，这是我们的第一份对外公开的宣言，等于是向所有的团体和势力宣告我们的存在，从前他们的种种猜测都没有必要存在了。没错，我们存在，我们还将对侵占地球的各方势力迎头痛击，不惜一死。这是我们应该亮明的态度。”

        另一个个子矮一些的，被王森叫做火根的人开口说：“这么说起来，我也赞成公开亮明态度，地球是地球人的地球，任何其他星球的人都不允许来染指和侵占，这个道理说出去，简单明确，没有任何歧义。但火星人与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三百多年，很多生活习惯早就已经入乡随俗，跟着我们走了。他们也生火做饭，吃煮米饭烤面包，炒菜蒸鱼，样样精通，早已经放弃火星人原来吃胶囊和营养素的习惯，对于这一部分火星普通人来说，这份宣言是有一些恐怖的。不如我们把措辞改了，只针对火星的统治者阶层，而将普通人阶层团结过来。这样，数量大概有五千万的火星普通人就极有可能和我们站在一起，因为他们想留在地球上生活。”

        另一个叫集水的年轻男子也开了口：“我们是否允许这一部分火星普通人留在地球上生活？”

        火根说：“他们有五千万，地球人却有三十亿，从数量上来说，地球人绝对占有，以后只要我们制定合理的政策法规，规范他们的生活和行为方式，互相尊重，应该是可以继续共同生活下去。否则，以我们小组对抗所有的火星人，确实难度太大。我们的目标是先要拿回地球的主导权和自治权，然后再慢慢调整。星际之间的航行交往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现实，以后就算单独拿出一块或者两块陆地来做星际交往中转站，也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主导权，而不是和每一个人为敌。”

        话说到这里，每一个人都点了点头，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阿达忍不住问道：“那么对于黑狼星人怎么处理呢？”

        火根说：“黑狼星人没有和地球人一起居住的历史，此次突然袭击也完全不顾平民死活，对于他们，我认同爱娃在宣言中谈到的，应该予以无情的击退，请他们回到自己的星球或者飞船上去！如果想要和地球人往来贸易，以后必须遵守相关的秩序和规则，在专属地块进行特定活动。如果想要在地球上居住，也不是不行，但是必须一切根据地球人的游戏法则来。”

        一番话说下来，大家都同意了火根的修改意见。爱娃拿过稿纸，自己重新修改了相关词句，叫来谱齐，叮嘱她过了十二点就立刻通过网络全网发出。

        忙碌过后，夜幕已深。

        爱娃给大家煮上了茶，茶香四溢，喝一杯进肚暖烘烘的。地球长期的严寒，已经让所有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都习惯了在严寒中的取暖方式：喝茶、喝酒、穿宇航服改造的棉衣、烤肉、吃辣。严寒的降临，始于火星人对地球的入侵，当年，他们中有一支敢死队，拼命全力，用一百艘星际飞船的所有核动力，将地球推离原有轨道，与太阳的距离被推远了一万公里，导致严寒降临，一半的地球人死于伤寒导致的病亡。他们因此顺利入驻地球。但这也带来了很多无法弥补的隐患，其中最麻烦的一个，就是火星人再也不愿意花太大的代价再去将月球以相同比例推向地球，使得月球绕地飞行的向心力逐年递减，近几年已呈一个拉长的椭圆形，随便路过一个稍大一点的天体，便有可能将月球俘获，令地球从此失去月球。火星人腻味了长期枯燥的星际航行，因此地球的寒冷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完全可以忍受的。再说，赤道附近因此温度降到十度左右，反倒成了火星人最喜欢的温度。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火星人一旦在地球上升起火做起饭，就再也不愿意流血打仗了。相对来说，他们对安稳幸福的生活的执着，比地球人要执着得多了。

        话题说到了阿达身上。阿达的身份在组织内仍是小范围的秘密，只有在座的四位知道，爱娃想着即将到来的沉重的作战任务，想要阿达尽快将身份用起来，但是她又想让阿达缓一缓，慢慢考虑这个事情，可左右衡量之下，她还是狠心开了口。

        “阿达，据可靠消息，火星高层两个小时前已经开始了黑狼星的又一轮谈判。但是，无论怎么谈，我看，黑狼星的野心是绝不可能收敛的。我想到有三个事情，是你可以做的，而且是只有你才可以做到的。第一，假装抗击黑狼星的攻击，驾驶战斗机，跌落在北部基地的战斗区，想尽办法从无为那里打听到内部消息。第二，用你的dna验证码，偷偷溜进地牢，将我们两名重要的创始人营救出来。第三，以交换人质的方式，送你入火星军队监控，并且带出消息给渴将军，我们的宣言只是为了虚晃一枪，我们真正要做的是和火星高层的合作，麻痹他们的警惕心，从渴将军那里获取情报。让火星人慢慢相信，我们是一群腐化堕落，贪图享受的人。”

        爱娃一口气说完，刻意忍着，不带感情。

        听了这些，阿达的头深深低了下去。她知道，现在许多事情都并不清楚，真正有效的情报不会在第一时间被透露出来，而自己，恰恰能弥补地球护卫小组的这个短板。可是，渴将军，无为……她还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那个环境中去，起码，不会那么快。

        大家都等着她的回答，但所有人都知道，回到北部基地，对于她来说，是很难受的。

        火根说：“阿达，无论如何，其实我们都应该给你一点时间去消化，只是战事变化多端，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天的伤亡。我们下午派出去的十架战斗机全部在与黑狼星的抵抗中被击毁了……牺牲了二十多名战友……我们不是在逼你，我们是在逼自己……”说到这里，他的嗓音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王森不再吸烟，而是站起来，来回踱步，嘴里低声念着：“太残忍了，要不，算了吧……”

        集水拿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用衣角来回擦拭。他低着头说：“我们的计划也许还不够成熟，还不够周全，还应该再想想……”

        “不！不，”阿达很快冷静下来，接着道：“请给我准备好战斗机。我对北部基地那边很熟悉，我在那里训练了整整六年！我将在一个小时之内飞到那的上空，向黑狼星的歼击机发起冲锋，随后迫降到陆军总部附近的森林附近。爱娃说的三点，其实只要有一点就全部可以实现……那就是，我只要见到渴将军，那么，一切都有可能……”

        其余四人诧异地同时看向她，不明白她此刻怎么可以如此坚定。他们的眼神中也透露出深深的愧疚和为难。

        “不要再犹豫了。多耽误一分钟，就会多一个战友做无谓的牺牲。我可以胜任这项工作，说穿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去见见自己的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罢了。”阿达有意说得很洒脱。

        爱娃走到她身边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此行将有巨大的危险。你可能被黑狼星战斗机击落，有可能一发量子弹就令你灰飞烟灭，有可能北部基地现在上空的所有电磁信号全部消失，你没有任何坐标系可供参考……这项任务绝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阿达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似的说：“不必过分担心，我会提前给无为发信息，让他关注到我的战机。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是……有些揪心的……见到我的战机，可能顾不上那么多，也会尽力营救。而且我会极力劝说他想办法带我去见那位……著名的……父亲……请大家放心吧，我是已经想好了的。宣言中不是说了吗，抱着必死之心，要为地球人挣得地球的自治权，连死都不怕，连被炸得粉身碎骨都不怕，还会怕去见自己的哥哥和父亲吗？”

        爱娃看着她坚毅的脸，百感交集。但是沉重的责任，令她无法再多说什么。她拨通电话，简单扼要地部署了战机准备工作。随后她取出一套专门的视听设备交给阿达，实际上那东西小巧得几乎看不见，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钻石发夹和一对米粒尺寸的红宝石耳钉。她将这几个小东西为她仔细佩戴好，又将密码条交给她看过随后焚毁。做完这些事情，战机已经在洞口轰鸣试速了。

        爱娃示意其他人留在会议室继续商讨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亲自将阿达送上战机。

        临别之前，她只说了一句：“来不及替你更换心肺了。”

        阿达笑了笑说：“我会请求无为替我更换的，他那里免费，不占用咱们这边的资金。”

        爱娃笑不出来，眼睛里有些许光亮闪烁。

        再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了。

        阿达熟练地驾驶着战斗机，一分钟之内便消失在爱娃的视线之中。

        此时，已是子夜两点半。

        爱娃猛地想起来忘记给阿达带药，旋即又想到，只要无为接到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无为那里什么药没有呢。无为啊无为。这样派阿达重新飞回北部基地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无为会从迷梦中醒过来吗？还是会和之前一样对阿达言听计从？将这样的阿达派回无为身边，来获取绝密情报，是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用这样的手段来赢得战争，是有意义的，还是徒劳的？是的，她不是不知道无为对阿达的情感，她很早就看出来了，无为的情感是可以利用的。她犹豫到了极点。可是刚才在会议室，一份又一份的伤亡名单传输过来，她必须立刻下决定，一秒钟都不能耽误。然而，此刻，她又彷徨了。

        战情不允许她再呆在原地思考了。她使劲拍了拍头皮，令自己清醒一点，又快步走回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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