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庐山

飞艇迅速攀升，高度很快超过了发射□□黑狼星军艇的高度，只是几秒钟之后，云层之上的世界就是另外一番世界了：洁白、幽静、静默，好像地球表面此刻的屠戮已经消失了，飞艇中的人好像进入到另一个似乎永远祥和平静的世界之中。

        机舱内，爱娃与阿达面对面坐着，彼此身上都还带着伤，伤口在渗血，脸上烟尘仆仆，不过这都不太要紧了，她们经历恐怖的两天两夜的经历，此刻正可以稍稍歇息一会。阿达失神地望着前方。

        “很少有人会说自己是烂命。”爱娃说。

        阿达收回神思，对她苦笑：“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太普通，太平凡，太无足轻重，不管是生还是死，对这个世界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所以可能这个词在我脑海中已经翻腾过很多遍了。但是今天，是我第一次说出来，我也没想到我会那么说。”

        “要知道，你是……他的孩子……”爱娃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安慰是很无力的。

        “人生中绝大多数时候，他对我都没有丝毫的影响，”阿达说，“虽然这几天有了一点……”她努力让自己笑了笑，想表达轻松的意思。

        爱娃看向她，眼神中涌现出一种慈爱的神情，尽管她也只比她大几岁，但是她仍然觉得阿达说的这些话，很像是一个无可依靠的孩子说的话。

        “我拿到的资料中，里面有关于你童年少年的一些记录，你在哪里出生，哪里上学，学业如何，参加过什么比赛，受过什么训练。但是那些记录里，没有你刚才说的那种，专门属于你自己的感受。档案，是那么局限的一种记录。”

        阿达又苦笑一下，垂下眼睛。

        沉默片刻。然而，在这说话的片刻，地球表面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惨遭不测，在火海中葬身。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地球人，再加上火星人，都是极其宝贵的。

        机舱内部的通讯仪正不停地向爱娃传递各类消息，看着看着，她神情越来越严肃。

        “阿达。”她说。

        “怎么了？”

        “如果我们仍然需要用你的dna身份去做很多事情，甚至未来有可能这是你最重要的身份和任务，你愿意吗？”爱娃问道。

        “非得这样不可吗？”阿达说，“我有上千小时的战斗机训练记录，目前研发过的所有的战斗机轰炸机我都可以开，我在实验室所做的核聚变武器的核心技术，我也掌握得很好，给我必须的材料，我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造出这种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应付黑狼星可能是很不错的……我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是，我明白，阿达，你听我说……”爱娃的语气缓了下来，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于阿达是残酷无情的，“等你到达我们的基地你就会明白，我们小组拥有目前所有先进技术的复刻版，我们也有足够多的地球人才去操作各类战斗机和武器，可是……拥有渴将军dna，并且不是实验室孵化出来而是自然受孕的人，目前，只有你这么一个人……从这个意义上说，你的dna比你其他的技能，对于目前的情况来说，都更加重要……”

        “怎么会这样？我是一个军事生，我在北部大学很投入地学了七年……我掌握了许多战场上必备的技能，我……”阿达语塞了。

        “是的，没错，但是同时，我们都没有机会和渴将军当面对话而没有危险，而你可以。就像这次，因为你，无为才会带我们离开地下审讯室，我们才能逃出火星人的控制，而没有被当场击毙……”爱娃几乎也快要说不下去了，她也感觉，这对阿达的使用，简直是对某一个东西的使用，而不是对一个人，一个有感情有思想的人的使用。

        但她还是坚持说下去：“我们的组织还很弱小，在一些无法直接对撞的时候，需要你去协调、斡旋、沟通，需要你去弄清楚火星军队和战事的真正情况，我们其他人都干不了这个事情。起码，我们无法让渴将军在见到我们的时候，不杀人。”

        “可是我不想再见到无为，也不想见渴将军……”阿达反抗的声音很小，很无力。

        “这对你来说，确实很难……先不说那么多了，到了基地再说吧。”爱娃从机舱的食品柜里拿出吃的，抛给阿达一份。“先吃点吧，到了基地，再吃点更好的。”

        “爱娃。”阿达说。

        “嗯？”

        “你真的是地球护卫小组的最重要的组织者？”

        对这个问题，爱娃此刻已经没有必要再对她隐瞒什么了。

        “我是地球护卫小组三个创始人之一。其他两个，正在地下审讯室被酷刑折磨，恐怕凶多吉少，但我们正在想办法营救他们。接下来的战斗，理论上来说，将由我来组织大家开展。不过，我们还有其他几个非常重要的组织者，等会介绍你认识。”

        “天！爱娃……我没想到你真的是……可是你才比我大不了多少……”

        “我比你大六岁。有时间，我会给你讲讲我的过去。尝尝，这款压缩饼干味道不错。”

        ……

        一块饼干还没有吃完，飞艇进入到亚洲这个最大国家的南部山区的上空，这里云雾缭绕，湿气凝重，似仙似幻。飞艇垂直降落在一个巨大山洞的洞口处。一片巨大的停机坪上停了几十架这种能穿越□□超强材质飞艇，可见地球护卫小组的准备工作绝不是一时半刻的。下了飞艇，坐封闭轨道车，经过一段漆黑的路程，眼前随即豁然开朗，是山洞内一整片生活生产的开阔区域。抬头看，洞口通的，上面覆盖着遮天蔽日的千年老树的枝桠。耳朵里还能听到远处瀑布哗哗奔涌的水流声。

        这奇诡美丽的景象令阿达不禁开口问道：“这是哪里啊？”

        “庐山。听说过吗？”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那个庐山？”阿达张口就说出了从前看过的古书里的句子。

        “是，没错！你看的书还真不少！我也很喜欢李白的诗！”爱娃说。

        “从前在别墅的地下室，看了很多堆在杂物间的纸质书。”

        爱娃语气沉重地说：“是，那都是我们地球人最精髓的文化，火星人宣布那些书为禁书，他们自己不爱看这些书，也不准我们看。来，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休息一会，你洗个澡，把伤口重新包扎一遍，我们等会开会，商量接下来的行动安排。”

        “行！”

        两个年轻的女孩很快走上前来，她们自我介绍道，一个叫谱齐，一个叫娜娜。

        “爱娃，你伤得这么重！我让范医生等会去你房间给你看看吧！”谱齐打量着爱娃，担忧地说。

        见到了小组成员，爱娃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她勉强笑了笑说：“是挺疼的，那就麻烦范医生等会再带几块钢板来，我可能断了几根骨头。”

        阿达这才意识到，爱娃一直没有跟她谈过，到底在地下审讯室经历了什么样的酷刑。那一定是比她自己所经历的，要严酷几十倍。毕竟，他们深度怀疑她是高层组织者。

        看着几个人的眼神都露出极担忧的样子，她又想办法安慰大家：“别这么紧张嘛，火星人的药挺管用的，没什么大事！娜娜，你带着阿达去她的房间休息休息，等会我们大伙一起吃一顿大餐吧。吃完再说别的！”

        来到一栋简易的宿舍楼前，两人分别进入自己的房间。

        娜娜体贴地为阿达推来一个医药车，帮她把因为燃烧融在皮肉上的衣服布料轻轻扯下来。尽管她已经足够小心了，但阿达还是疼得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轻一点，轻一点！”娜娜说。

        “不，不怪你！”阿达的额头已经冒出细汗，“我的心肺功能有点弱，疼起来的时候心脏跳得有些难受，没事，你尽管扯，反正就是那么一下，疼完了就没事了！”

        “好，我一定快点扯，”娜娜说着，摸了摸她的额头，“阿达，你有些发烧，等会洗完澡，你要吃点药才行。现在局势紧张，你要赶紧好起来啊。”

        “嗯，我吃药，放心！”

        在娜娜的帮助下，阿达很快摆脱了外衣的束缚，肌肤完整地露了出来。那上面伤痕累累，但好在骨头还没有断裂。洗澡的时候，娜娜担心她的情况，一直守在浴室门口。

        待她洗完出来，娜娜就赶紧配上药水，给她包扎。

        可能是因为这山洞里的恬静幽深的氛围，也可能是因为这简朴的小房间里的温馨的陈设，或者是因为终于来到了地球护卫小组的总部，阿达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和爱娃一样，从极度紧张焦灼变得放松下来，在上药的过程中，便斜靠着枕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睁眼醒了一小会，听见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她猜想那是爱娃之前说的，大家应该正在吃饭。再没一会，娜娜敲门进来，说：“看你睡得熟，没有叫你，这会感觉好点了吗？”

        她点点头：“好多了。”

        “饿了吧，走，咱们吃饭去！”

        来到餐厅，爱娃和其他好些人坐在一张硕大的圆桌前，案前摆着每个人自己的托盘，正在那里激烈地讨论局势。爱娃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去拿饭菜。娜娜引她来到自助餐的食品柜前，让她自己随意取，多取一些，吃饱一些。

        阿达仔细看了看饭菜，是北部大学里极少见到的属于地球人的传统菜式。北部大学的餐厅走的是火星人引以为自豪的简约模式，一大半选择都是各类浓缩胶囊食物和大量的维生素，仅有少量的地球人熟悉的米面菜肴，毕竟，那在火星人看来，是地球人浪费生命的表现。然而实际上，火星的上层权贵，早就已经抛弃了火星人漂泊太空几百年形成的勤俭饮食习惯，几乎可以说，只吃地球人做的珍馐佳肴。

        这边的菜式阿达从前在旧书上也看过：清炒青蔬、蒜蓉茄子、青椒炖南瓜、鲫鱼汤、红烧肉。菜式不多，但是色香味俱全，这会她还真觉得饿了。

        “好久没有吃到地球菜了。”她不由得说。

        “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在后山上种的，不是实验室用试剂栽培的，很香哦！你吃了就知道了！”娜娜说。

        取了菜，寻了个位置，阿达一边吃，一边听他们讨论战况。

        情况的复杂，远远超过她之前的想象。

        那中午时分，黑狼星人的攻势一打响，数十个各类地球护卫军事组织便纷纷宣布独立，抗击黑狼星。这里面的头领，有三百年来长期与火星人合作做各类大生意的地球商人家族、在火星军队长期服役的地球军队家族、为火星人管理地球做各方协调工作的文臣家族等等，他们各据一地，与黑狼星对攻，损伤惨重，但主力部队应该都保留着。火星主力部队这一次倒龟缩不出，渴将军手底下的二把手，火星人歌舞将军，不停地向黑狼星喊话：要和谈，要和平，不要伤害地球，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来谈。一个小时前，黑狼星停止了炮火攻击，在北部基地，和渴将军为代表的火星统帅集团进行商谈，目前情况未知。

        “黑狼星这一次突然发出攻击，不出意外，就是在北美洲和欧洲的利益没有谈妥，迟迟没有得到他们满意的结果，索性豁出去，要给火星人一个好看。从他们的武器装备来看，全拿下地球，恐怕也就是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地球将易主。”

        “有两个没想到。第一个没想到，火星高层三百年来已经腐化至此，沉溺于歌舞升平，软床美酒，再也没有丝毫斗志，一心只想与黑狼星和谈，割地，让步，赔款，甚至屈居人下，陪着黑狼星一起管理地球也不是不能谈。第二个没想到，地球人内部各类秘密的反抗组织虽然从未停止，但是没想到其声势实力已经壮大到可以和黑狼星对攻，看来这么多年来，地球人从未真的想要屈服。并且，各地长期割据，火星人无力管辖，地球上已经出现了自己的各级大鳄，他们分别是怎么想的，尚不可知。”

        “也许，火星人的统治，很快就将名存实亡。”

        “不一定，如果和谈成功，火星人再苟延残喘个上百年也不是不可能。”

        “到底是什么没谈好，黑狼星这样突然发难？死伤人数超过十万！”

        “还没有公开报道出来，看看明天的新闻怎么说。”

        “新闻能相信吗？只能姑且听之。”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这样突然地发动军事行动，是对火星统治者的公开处刑。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把这场惨事给糊弄过去！”

        ……

        大伙讨论得激烈，阿达吃了几口，便不再有胃口，但这辛苦种出来的菜，绝不能浪费，她强迫自己吃完，同时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听着这些消息。关键是，她能做点什么？接下来，她能贡献点什么自己的力量？她苦苦地思索着，爱娃之前说的话又跑到了她的脑子里，你的dna比你的技能，更加重要。

        她看了看爱娃，她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神色也好了起来，虽然脸色已经失血还有点发灰，但是她的眼睛重新又亮了起来。她不断地邀请在座的各位说一说，谈一谈，又劝慰针锋相对快要吵起来的几个人冷静冷静，慢慢谈，她正坐在主座的位置，统筹安排诸多任务计划，那样慷慨奋发的样子，已然是一名年轻的领袖。她深深地折服于她，也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折服于她。她突然想再与她谈谈：有些事情，看来只有她才能做得成。

        晚餐结束后，爱娃宣布接下来是更加私密的高层会议，仅有三个元老级别的人物参加。阿达回到自己的房间，对刚才听到的信息思索起来。现在的战略目标到底是什么，这个东西始终还比较模糊。是先把黑狼星人赶走，还是借着黑狼星的势力先让火星人滚蛋？在她心目中，毫无疑问，这两个混蛋势力都最好滚远一点，永远不要再回来。但是这显然，不是一个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可以说一个漫长艰难的过程。那么眼下，孰轻孰重？该如何取舍？另外，其他十多个地球人自发组织起来的军事团体，他们都是怎么想的？能不能精诚合作？还是这其中每一个团体都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合作不成极有可能形成内讧。总之，千头万绪，一时难以缕清。

        但是无论如何，她凭直觉感到，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定下一个明确的战略目标，最终的宗旨，然后从这个最终目标出发，去制定每一段时期的目标。在具体实现目标的过程中，可以使用很多计谋和手段，这一点暂时不是她擅长的，但是她隐约地感觉到，面对着复杂多变的战势，她这个短板得尽快弥补起来。再像以前那样直来直去，很有可能不仅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还有可能连累其他很多人。

        她正激烈地思索着，娜娜过来敲门：“阿达，爱娃喊你过去列席会议。”

        不及细想，她立刻跟着来到会议室。

        会议室内同样设置简朴，水泥地面刷了一层保暖漆，玻璃窗户上也是贴了保暖膜用来取暖。会议室正中间是一个烧得通红的小火堆，阿达和其他三名元老都围着火堆烤火说话，火堆旁的小铁炉上正烤着红薯和土豆，香气扑鼻。

        爱娃招呼她：“坐下来听听吧，旁边的红薯也是我们自己种的，可香了！”

        “好久没见到火堆了。真难得啊。”阿达说。

        “没办法，所有的生活用品中的电子设备都可以被火星人追踪，我们只好当起原始人了。”爱娃说。

        三名元老说是元老，但其实也都是和爱娃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其中，最年长的那位正对着火炉抽烟，他自我介绍说：“我叫王森，是个老烟鬼，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坐我旁边，这个位置最暖和。你要是害怕烟味，就只能坐火根那边了，他霸道，把暖气都笼到自己身上去了！哈哈！”

        阿达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我坐您这吧，我馋这几个红薯！”

        随即她伸手把一个刚烤好的红薯掰成几块，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块。

        爱娃一边吃一边说：“阿达，你来做会议记录吧。这会是一份极其重要的宣言，明天我们将通过公开的方式发布出去。”

        阿达把红薯塞进嘴里，铺开纸笔，说：“好！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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