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夏末
闻夕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的了。
他恍恍惚惚，一路上想了很多，虽然最后还是没能想明白。
闻夕拉开座椅坐下的时候，周围不少同学都回过头看他，窃窃私语。
同桌惊讶地看着他，问他怎么受伤了，要不要去医务室包扎一下。然后闻夕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背。
以及他扶着的浅木色椅，也被染上了红色。
闻夕垂下眼：“我没事。”
他叹了口气，很慢很慢地坐下，从抽屉里扯了张卫生纸。
纸很快被伤口浸润，变了颜色。
中午吃饭的时候，时夏没来等他。其实这也在闻夕的预料之中，毕竟他说了那样的话。没头没尾，像是要决裂。
但闻夕没有料到的是，当天晚上，时夏也没有回宿舍。他给那人发了消息，又等到很晚很晚，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闻夕开始迷茫。
他真的走了？真的要分手？
一周之内，闻夕又给对方发了很多消息，他想要一个解释。
即使是为了保护，为什么一切都变了，甚至在他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星期五的课间操，学校通报批评，宣布高二九班学生——时夏，自愿申请退学。
闻夕始终没能再见到他。
解散后，作为班主任，刘大明又单独和闻夕进行了谈话，说看得出来他最近情绪低落，意志消沉。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窗边摆放着一小株盆栽，大概因为夏天太热又或者无人浇水而枯死了。
班主任在耳边苦口婆心，谆谆教诲，闻夕却只想笑。
“闻夕同学啊，”刘大明拍着他的肩，“你是个好孩子。”
“你……”他顿了顿，沉重地叹了口气，又说，“要尽快把状态调整过来，心思放在学习上。”
闻夕没答话，很轻地笑了一下。似嘲似讽。
类似的规劝他从小到大听得太多，耳朵都快磨出茧了。
说得好容易。
他“嗯”了一声，不想再多待，打开门便要走。然后刘大明叫住了他。
“太年轻的感情经不住考验，往往不会有好结果的。”
“……”
好吧。
闻夕感觉对面在告诉他“节哀顺变”，那像是一个轻而易举的结论，又像是一句谶言。
他装作没听到，回了教室。
在那之后的每个日子都很枯燥，上课、刷题、画画、睡觉。
但闻夕再没画过那个人。
宿舍里书桌那层抽屉也被锁上。不去打开，不去看，不去想。
闻夕心里很清楚。不过是失个恋罢了，生活还得继续。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也不知这件事是从哪传出去的，全校都炸开了锅。
贴吧还有论坛上涌来了一群外校的人，好奇地谈论着，说之前在一中校庆晚上上唱歌那个是同性恋，和当年的中考状元有一腿。
同学们看向闻夕的眼神都带着探究，也许是因为网上那些人都说，他为了自己的名誉和前途，背叛了时夏。
在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里，闻夕成了这段感情的不忠者。
而流言总是杜撰和复杂化的成分较多，可是他自己却认为，在某种层面上，那些人并没有说错。
这件事几乎闹得人尽皆知，大家背地里都说时夏是被开除了。而同样是犯了错，闻夕却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上课，享受着他优等生的待遇。
“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即便时家只手遮天，还是不能幸免啊。”
闻夕听不惯这类话，他脾气越来越暴躁，开始动不动就打架。他会故意受伤，似乎这样做真得能让自己痛快。
这种情况在他听见不入耳的谣言，尤其是针对时夏本人的，更甚。
除了必要的交流，闻夕基本不跟任何人说话，那些骨子里的孤僻都在此刻显露出来，他懒得搭理任何人，也拒绝任何人的好意。
既然都是会离开的，不如从一开始就算了吧。为什么要给他温暖呢，到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别当真”就一笔带过了？
多可笑。
他全部当真了。
闻夕的父亲基本上不管他，他也乐得不回家，因为那个乱成一团的地方，总是泛着肮脏腐朽的酒气，只看一眼好令人压抑烦躁。
宿舍是那个人曾经待过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没人愿意来占这个位置。
闻夕自个儿一个人留在伤心地，无处可去，深夜里时常是一种漫长的折磨，尤其是夏日里说来就来的狂风暴雨的夜晚。
但是他要忍过去。
母亲刘莹应该是知道这件事了，打电话过来问他近况，嘱咐他要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不要辜负她。
话里话外都在委婉地表达“不要再和那个人联系”这个核心思想。
闻夕懒得多说，和他们争执是没有用处的。于是他不耐烦答“知道了”，就立即挂掉电话。
烦死了。真吵。
事实上，他根本联系不上时夏。打电话是关机，短信不回，这个人就像是从没来过一般。消失了。
后来，闻夕收到一条短信。
对方没有答复他的任何质问，也没有表露丝毫情绪，只是简单地说：
【我去青训了。好好高考。】
——惜字如金。
时夏什么都一个人担完了，对他却做得挺绝情。闻夕虽然伤心难过，但也不相信那些曾经热烈过的都是假的。
爱不爱，人是可以感受到的。
他又怎会因为一句话就轻易否定了全局？月光洒落的温柔不是假的，树梢头晃动的风也不是假的。心跳不是假的，还有那些难以忘怀的悸动……
都不是假的。
只记得那日落霞飞云，天边现出火红的光。他从未见过那样美的夕阳，像是为这一整个夏季落了幕。一阵风吹来，散落了纸张，也尘封了热恋。
“往往在最美好的时刻，梦就该醒了。”
破旧的楼道一如初见时分残败不堪，倒落在地的钢筋生了锈，无人去管。巷子外叫卖声仿佛始终没停，很早很早就在这里，有烧饼的油香气。闻夕在路边站了很久。
不知为何，他望着天边的一抹残红，又翻开手机短信。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那个人说过很多话，却唯独漏掉一句“我等你”。
浮动的云被染上柔光，落在脸上，是夏日尾声里经久不减的余温。
那些湿冷夜里孤独的无助，无数挣扎与苦痛，纠结与不甘，都在此刻尽数消失了。
有些事不需要开口。
因为闻夕知道。
他在等他，而且会在更高的地方等他——
那个地方会很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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