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照片
上午语文课的时候，闻夕总觉得刘大明看他的眼神和平时不一样。
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但就是有点古怪，像是忧愁、苦恼，再加上几分担心，几分欲言又止。
闻夕有点心慌，整节课下来没听进去什么内容，题册也没刷几页。直到下课铃打响，他恍恍惚惚，听见刘大明路教室后门，叹了一口气，说：“闻夕同学，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
时夏站在办公室里，正盯着堆满教材和试卷的桌面发呆，女人哽咽的声音和断续的话语带着令人不忍拒绝的恳求在他耳边无限循环。
“如果是真的，能不能求求你离我儿子远一点……”
“他和你不一样，还有两年就高考了，他不能受到任何打扰。”
“我们家的条件不允许他松懈，他那么刻苦努力，本该有很好的未来，你愿意让他的人生因此被染上污点吗？”
“阿姨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
时夏捏着拳，指骨都泛了白。乱七八糟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被类似火车的轰鸣所掩盖。
他蹲下来捂着头，等待那阵耳鸣过去。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走进来两个人，但是他无法看清是谁。
时夏坐靠在墙上，仰着头呼吸新鲜空气，似乎只有这样，能让此刻的他舒服一点。
“时夏……”闻夕一愣，想过去，但老师按住了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时夏听见熟悉的声音，忽然笑了一下。他侧过头向着窗外，没让别人发现他湿润的眼角。
“……”闻夕走到办公桌前，看见刘大明坐下去，声音有些发颤：“他怎么了？”
刘大明没说话，拿出手机点了两下，递给他看。闻夕接过手机，看见了一张照片，是他和时夏。
“……”
闻夕尽量保持着呼吸平稳，一颗心骤然下坠，像是沉入湖底。
他静了一会儿，将手机放回桌上，等待着刘大明发话。
但对方只是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想通过细微的变化来推断这张照片里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闻夕同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刘大明问。
“没有。”闻夕说。
“照片里的人是不是你？”刘大明有点急躁，用手机敲了几下桌面，“不是的话，你就可以回去了。”
闻夕：“？”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刘大明似乎很想让他快点回去。也很想，听见他说不是。
但他不能这么说。
因为那个被时夏护住，而看不清面容的人，的确是自己。
这就是事实。
“是我。”
傍晚的校园，借着月色与树枝叶遮挡，操场上众人狂欢，他们在无人问津的地方接吻。
可即使是这样，也还是会被发现。直到今天站在这里。
闻夕才惊觉那个梦境，像是陡然上涨的潮水，推着现实，要将他吞噬淹没。
听见他平静又简单的回答，如此直截了当，刘大明反而有点急了。“这照片不是p的吧？！”
“闻夕同学，如果有什么隐情，一定要告诉老师，我们都会理解你的。”
他说完，转过头指着时夏，看起来是动了怒，脸都气红了：“看看你们！一天天的成什么样子，尤其是时夏！”
“小小年纪，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还不知悔改，你、你你……”
刘大明骂的唾沫横飞，连手指都在发着抖。“学习不好好学，每天逃课也就算了，你还……你、你还！！”
“照片上的人是我没错。”时夏走过来，用手指敲了敲桌，看样子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玩世不恭，无所谓的模样。
校方要查到照片未经过处理，其实很简单。好在他当初有所防备，偷拍的人没有照到闻夕的脸。
这是目前最值得高兴的事，所以时夏仔细想了想，就觉得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办公室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声响，刘大明涨着脸，也不再继续骂了。
时夏没看闻夕，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没分一个眼神给他。哪怕是轻飘飘的一瞬，都没有。
刘大明直觉事情不对。
他们两人曾是同桌，再怎么也不至于如此形同陌路，除非是……刻意避开。
“您骂的没错，”时夏笑了笑，“我不仅不爱学习，还是个同性恋。”
当初秦超给他看了贴吧里这张照片后，时夏就立即叫人处理了，刘大明也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获得了这张照片。
无论怎么样，都是不好解决的，传到他爸那儿还不知道要怎么大发雷霆，估计连后悔生了他这个儿子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时夏在刘大明震惊的眼神中，不怕死地补充道：“不过这件事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和照片中的这个人没有在谈恋爱，而是我单方面的强迫。”他看着刘大明瞪得老大的眼睛，笑得不屑，“真可惜，我是同性恋，别人又不是。”
“……”
三言两语，闻夕就明白了时夏想要干什么。他必须开口解释：“我……”
刘大明再次按住了他，那眼神压过来，不许他说话。
“既然如此，照片里的人为什么没有反抗，或者类似于挣扎的动作？”刘大明看着时夏，沉声问。
时夏对答如流：“老师您知道的……我家在a市有点地位，他自然不敢违逆我。”
刘大明闻言点点头，竟觉得有几分道理。更重要的是，他愿意相信这个答案。
这也是他屡次不让闻夕插话的原因。
闻夕是个好孩子。他难得一见的优秀，没有人怀疑过，这个学生可能会刷新学校的高考成绩记录。如果折在这种不值一提的事情上，并为此断送了前途，实在可惜。
恋爱什么时候都可以再谈，无论他喜欢男生还是女生，这都不重要。
但高考只有一次，人生的路无法回头。和时夏纠缠在一起，只会让他背尽骂名，成为往后光辉岁月里，永远洗不去的污点。
他有那么多选择，无论哪一条都能够让他发光发热。
甚至足以让整个a市一中为他而骄傲。
“之所以没有挣扎，那是因为我爱他，我喜欢，我乐意。”趁他们陷入沉默，闻夕终于说出了今天进入办公室里的第一句话。
简单明了，一针见血。
时夏：“……”
刘大明：“……”
刘大明向时夏投去个疑问的眼神。时夏会意，嗤了一声：“咦？你真好玩。”
像是才发现有个人站在这里一般，他心上抽痛，看见了对方微红的眼睛。
时夏禁不住躲闪一瞬。
那双他曾在昏暗里细细吻过的、总是清澈黑亮的眼睛此刻看起来很受伤，破碎的如同炸裂的冰层，里边全是要流动倾泻的水。
那像是一个透明的玻璃，全心全意地捧着护着都怕碎了。
这种触痛让时夏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会撑不住，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于是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刺痛让人更加清醒，他知道闻夕在盯着自己。
“我们家是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上赶着当替罪羊。”时夏捏着手指，一字一句，老师，我怎么可能对他这种只爱学习的书呆子感兴趣？我们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好吧！”
他又看了看闻夕，这次端详的很仔细，目光温柔，像是要将对方的模样刻入脑海。
片刻后，时夏扯了扯嘴角，半开玩笑道，“照片里那个，可比他要好看得多。”
“……”刘大明看看他，又看看闻夕，也觉出这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对，他叹了口气，问时夏：“那……能不能告诉我，照片里的同学是谁？”
闻夕没忍住，笑了一下：“就是我啊。怎么，接吻犯法么？”
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很讨厌刘大明这副维护自己的模样。事实摆在眼前了，作为老师，他却还在固执地编织假象。
做什么？自欺欺人罢了。
“既然我喜欢他，也没道理把人供出来的啊，这样以后谁还愿意跟我玩？”时夏挑眉，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你说是不是，老师？”
“有什么处罚，我都接受。”
闻夕：“……”没人听他说话。
面前的两个人像是自动屏蔽了他，你来我往的聊得十分投契。
“好。”刘大明点点头。
“妈的……”闻夕简直忍无可忍，他红着眼睛上前一步，“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说，”他咬牙切齿，“照片里的人就是我，我和时夏……”
“行了。”刘大明说，“老师知道你是冤枉的，”他推了推闻夕，看过来的眼神近乎祈求：“快回去上课吧。”
刘大明起身，为闻夕打开办公室的门，然后不顾闻夕的意愿，将他连推带赶地弄了出去。
“……”
夏日的燥热涌上来，闻夕茫然地盯着空白的门板，阳光很烈，反射过来的光线刺眼夺目，他失神地想着那句没说完的话。
我们……在谈恋爱。
而就在门的另一侧，时夏却像是松了一口气。
刘大明瞪了他一眼，说：“你也先回去，后续的事……校领导们需要开个会商量一下，再通知你。”
“能不告诉我爸妈么？”
“很抱歉，恐怕不能。这事情传播的范围不小，是校长亲自找我谈话的，所以……”
“知道了。”时夏没耐心再听结束了这次不太愉快但又暂时算是一切顺利的沟通。
他拉开门，看见闻夕站在那里。烈阳晒得那人总是干净清爽的额头脖颈汗都在流，他却一动不动。
闻夕看着教学楼下面，空无一人。只有湖水照着绿树，在正中央，落着一个大大的太阳，金灿灿的。
他不明白。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照片里的人明明是他，大家却都希望不是。
闻夕不是不识好歹。他知道时夏这么做是在保护他，可是遇见这种事，难道不应该由两个人来共同承担？
还有很多其他的解决办法，不是吗？但时夏偏偏选择了这一种。
让他像个懦夫一样被护在身后，撇清了一切干系。
多干净啊。
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同学心中的好榜样。不能早恋，更加不可能是个同性恋。
所以他说什么都没用。
闻夕走到楼道旁阴影处点了根烟。每到情绪低落或是烦躁时，他都想来一根。
大概是个坏习惯，可是改不掉。也不想改。
时夏演得真像。
他蹲下来，吸了口烟，尼古丁的滋味顺着嗓子滑下，漫过心肺。
烟雾绕着他的脸，以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闻夕余光扫到那双熟悉的球鞋，又吐出一口烟，烧尽的烟灰掉落在地，被风吹去。
闻夕嘲讽地笑了笑。
说什么比他好看，他都快以为那是真的了。
“这段日子谢谢你。”时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闻夕夹着烟的手指顿了一下，又听见他说：“只是随便玩玩而已，你别当真。”
“……”
什么？
闻夕怔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手里的烟还在燃，脚步声逐渐远去，火星子差点烧到他的手。
他把烟摁灭，忽然回过头。时夏的背影逆着光，似乎已经离他很远了。
“你什么意思？”闻夕站起来，朝着那背影问。
然后他看见时夏的脚步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拐角，下了楼梯。
等时夏走了，闻夕才开始颤抖，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和愤怒，手里的烟被碾碎，他发泄似的朝着墙壁打了一拳。
有黏稠的血液顺着手背滴下来，剧痛让他有种莫名的快感，他知道那句话很可能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会心痛。
明明这个人昨天还在很认真地说，他会一直在。
说什么一起住，一起养宠物。
那些甜言蜜语，在此刻都成为最锋利的刀剑，刺伤它的主人。
他宁愿时夏不要维护他，也不想听见自己喜欢的人说出这般伤人的话。
空气是热的。血也是。
闻夕的心里却冰凉一片。他不想这一切曾经发生过的美好都是虚假的，就算是仅仅是一丝一毫可能性也不想有。
别当真，那是什么意思。
是要跟他分手么？
https://www.lvscwx.cc/books/37883/37883447/2527525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cwx.cc。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c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