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扉
闻夕盯着那叠纸看了一会儿。“你喜欢的话，以后再给你画。”
“好。”时夏没坚持。
过了一会儿，他把东西都放进抽屉，说：“这次可要藏好了啊，别再被我看见了。”
闻夕没怎么在乎地笑了笑：“看见了就看见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时夏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夕崽……”他说，“你就这么喜欢画画？嗯……你以后，我是说高中毕业了以后，想要做什么？和画画有关的吗？”
学神不学习的时候，就总在画画。
很多时候，时夏一闭上眼睛，就总能想到那人坐在昏暗的书桌前，带着白色耳机，神奇专注认真的模样。
少年脊背挺直，手腕执着铅笔。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流淌，是夜晚永恒的背景乐。
他时常穿着的那件白色睡衣，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随着小腕挪移而滑动，显得他身形有些单薄。
漆黑的睫毛如同鸦羽，安安静静地覆在眼睑上，将一汪清澈的波光都遮在里边。若有风拂过的话，就会像蝉翼一般微微颤动。
闻夕靠着架子床，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嗯，应该是吧。”
“喔，真好。”时夏真诚地说。
“好什么？”
“嗯……有目标，有理想。”
闻夕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又听见时夏接着说：“你别误会，这不是官方的夸奖。我的确很羡慕你，因为……”
他似乎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嗯，别看我平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逃课、和家里吵架，把老师气的哆嗦……”
时夏有些自嘲地笑了下，那笑容泛着苦涩，和以往看到的都不一样。
他说：“其实有时候会很迷茫，也很苦恼。”
闻夕突然就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生在众人艳羡的家庭，大概也有别人无法理解的苦恼。只是平日里都被掩盖在那些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举动里，没人能够看得见。
他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就像之前那人对他所做的那样。
像是一种轻柔地安抚。
“苦恼什么？”闻夕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不曾了解他。
“除了父母，我没跟人说过……”
时夏吞咽了一下，显得有些局促和紧张，“我……很想打职业。”他喉结缓缓滑动，说得艰难，“和以前没两样，他们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说打游戏是不务正业，是走歪门邪道。”
闻夕静静地听着，他是个合格的聆听者。
“那天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时夏抬眼看着闻夕，像一只受伤的大狗狗，漆黑的眼无比真诚地看着他，与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他的气场是冷的，眼神也始终是锋利的，仿佛你只要相信，他就能够摧毁一切。
但现在，在闻夕面前，他摊开肚皮，把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暴露给喜欢的人看。
“你还记得么？就是我遇见你的那一天，”时夏笑了笑，眼神像是看着远处，陷入回忆，“我们还莫名奇妙地打了一架。”
“是啊。”闻夕也笑，虽然初遇并不是那么平静，但回忆起来依然是美好的。
“按大人的话来说，我从小就比较调皮，不学无术。”
“是，我承认，他们没说错。”
时夏想了想，才说：“我就是讨厌读书。”
“但是后来，我接触到网络游戏，很可笑吧……在那里面，我找到了自己。”
闻夕听得很认真。
他看着时夏说：“不，一点也不可笑。”
“是么？”时夏似乎有点意外，顿了顿才继续，心上人的肯定无疑鼓舞了他，“嗯……我也想过，大概我从小都是被骂到大的，你知道，我哥哥很优秀，这么一来，成绩垫底又总惹事的我，好像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既然这样，他们生了我哥哥之后，又何必再添个我？真是多此一举。”
“别这么想，你很好。”闻夕说。
“嗯，”时夏点点头，眼底的温柔化开，似是三月里和煦的春风，“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
因为遇见了你。
我要活着，而且要精彩漂亮地活着。
“我游戏打得不错，只有在网络世界，他们会为我欢呼。”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价值。”
其实时夏所谓“不错”，实在是非常谦虚的说法。
当时他接触《巅峰》这款网络游戏不到一年，就进入了国服前十，是绝对的天赋型选手。
后来他日夜不息地疯狂沉迷，继续提升自己的意识和手法，只用了一个暑假的时间，就成为了榜一。
这个数据维持了好几个赛季，以至于玩巅峰这个游戏的几乎没人不认识他。
闻夕认真端详着他的脸，内心十分动容。
或许时夏并不知道，他自己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散发着光芒。
灵感似流星，在一瞬乍现。
那种憧憬与发自内心的喜悦，是很难得的东西，极具生命力，同时也异常短暂，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珍贵。
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年，就是自己的缪斯。
创造的生命之源。
“梦想面前，什么都是平等的。”闻夕想了一会，又问：“既然你父母不支持，那……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时夏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闻夕说：“换句话，如果要走这条路，你自己觉得会成功么？”
“我……”
时夏在迟疑，他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也对，除了时间，没人能给这个问题答案。闻夕想要知道的，就是在旁人不理解的时候，他是否相信自己。
然后他听见了这个少年的回答。
那个回答，比他所能想象的，更加令人震撼。
少年用一种坚定的、恳切的，又极为自负的语气说。
“我觉得么……”
“我很强，但世界还不知道。”
窗帘被风吹得像是海浪，起起落落，波澜又跌宕。
或许是气氛太过浓烈，闻夕轻轻按着他的头，让对方的脸紧贴在自己的鼻尖。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贴近面前的这个人。
暧昧在肆意漫延，像是晕开的墨迹，没人能够叫它停止。
“我知道。”他低低地说。
一句轻柔的安慰，像是爱人的缠绵私语。
彼此的嘴唇触碰在一起，跌跌撞撞，呼吸凌乱又破碎。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接吻。却炽热地仿佛本就应该如此。早就应该如此。
——他们早该相遇。
闻夕想起了很多关于画画的回忆，好的、坏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只属于自己的。
他和时夏不一样，他从小就确切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直到现在，他也十年如一日地热爱画画。
画天、画地，画这天地间一切转瞬即逝的美好。
这些所有都是他对生命的感知。
画下来的，便当拥有过了。
但美丽的事物都很脆弱，永远不会被短暂停留，他深知这一点。
梦的阻力是他父亲的失败。
母亲不想让他重蹈覆辙，他学画画，作为爱好可以，但如果说往后要靠这个去谋生，并非那么容易。
之前家里吵架，满地摔碎的都是闻川敝帚自珍裱起来的画卷。
他母亲刘莹会哭着说。
“一文不值。”
闻夕有时候也觉得，追梦这件事，就如同蚍蜉撼树。
一个人那么渺小，孤身站在岸边，想要征服的却是巨浪滔天。
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两个少年就在这一隅天地间，在一个春日里普普通通的下午，对着彼此敞开心扉。聊人生、聊梦想，聊一切他们在这个年纪可以聊的。
年轻的心不需要任何桎梏。
许久，闻夕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回溯，整个人都变得透明起来。
他至今短暂的十几年里，除了几张纸笔，没有什么多余的追求。
很简单，能够精准地地浓缩为一个字，就是“画”。
然而现在，他希望。
在许许多多关于未来的期盼里。还有时夏。
未来无论遇见什么，闻夕希望这个少年能够陪他一起。
分享痛苦和喜悦。
也许这就是爱意萌生的开端。
最后他对时夏说：“活在这个世界上，别人的看法太多，数不胜数。”
“我们只需要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了。”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总过得那么快。
夜幕悄然降临，两把椅子被挪在一起，两个少年望着星空发呆。
其实夜空里没什么星星，只有树枝在轻轻晃动，还有挂在天际遥远的月儿弯弯。
时夏握着他的手，十分温柔地摩挲着他的指缝，像是要将每一份温存都尝一遍。
自从他们互诉衷肠后，他就变得这样腻歪，和平日里那副拽得要上天的模样相比，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闻夕看着那片漆黑的夜空，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说：“其实我还挺羡慕你有个哥哥的。”
“羡慕什么？”时夏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还在不厌其烦地玩着他的手，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一点也不好，争宠、抢风头，还要管天管地，以为比我大个几岁就能当爹，时不时地想教育我……”
他叹了口气，神情无奈，“实在是很烦的啊。”
闻夕笑了笑，半开着玩笑道：“有人管着挺好的，不然你还不翻了天么？”
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让人禁不住心生贪恋。
少年右手手腕处有一层薄薄的茧，闻夕忍不住用拇指去不断摩挲，像是上了瘾。
“那……”时夏忽然意味深长地看过来，笑着说：“以后我管着你好不好？”
闻夕还没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你就把我当你哥。”
？？？
闻夕手指忽然不动了：“……”
“好不好嘛？”时夏忽然凑过来，他撒娇似的，低声重复：“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像是一把小刷子，扫在他的耳边，也扫在心弦，以至于那处在不停回响，再回响。
“嗯。”闻夕什么都能答应他。
但其实……他整个人僵在那里，脑袋很晕，并不清楚自己答应了什么。
夜晚的风也没能吹散心头的燥热。
明明夏天还没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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