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变化
闻夕将剩下的小半瓶矿泉水喝完了，脆弱的空瓶被他捏得噼啪响，然后他像投篮一样，轻轻一抛，早已不成形状的小瓶子便落入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七班那几个聚集在一起，有人点了根烟。薛奕一边抽，一边虚着眼睛看闻夕，毫无顾忌。
时夏若有所思，不知这两人之间是不是结了什么梁子，只觉得薛奕这人长得有些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双方默认休息后是要再打一会儿的，所以都三三两两聊着天。闻夕站在路灯下低头玩手机，蓝白校服裹着肩胛骨突出的轮廓，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显得孤僻而又不合群。
薛奕手里的烟快要燃尽，火光明灭闪烁，一截烟灰掉在地上。他管同伴要了篮球，左手夹着烟，右手抱着球，朝垃圾桶走去。
在垃圾桶旁站了一会儿，他摁灭烟头，然后一边极有规律地拍着球，一边盯着闻夕，眼神中涌上一股可以称得上是愤恨的情绪。
闻夕单手拿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随意扫动，没发现任何异常。
“小心！”
他听见时夏的声音，语气有点不稳
下一秒，一个坚硬的物体砸在自己腹部，冲击力还挺大。
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不知道屏幕碎没碎。
……有点疼。
闻夕捂了下肚子，皱着眉头向篮球的来处看去，眼尾下垂的弧度显得人冷漠非常，眸子里是冰冷的寒气。
只见薛奕站在篮板下面，舔了舔嘴角，耀武扬威地朝他竖了个中指。
闻夕：“……”靠。
虽然这种疼痛的程度也不是不能忍，但是就冲这人的态度来说，绝对是没事找死。
闻夕冷笑一声，看见篮球还没跑远，静静滚落在脚下。
他弯腰，手没离开腹部的位置，像是在轻轻按着。一个单手运球，篮球砰的砸向地面，以骇人的力道往薛奕的方向飞去，瞧他表情是吓了一跳。
闻夕的狠劲他是见过的，但无论看见这人多少次，还是想弄死他。
薛奕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篮球还是打在他胳膊上，带着人往后踉跄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哪里来的疯狗。”闻夕撤开手，拍打灰尘似的，手掌间来回蹭了蹭，轻巧随意，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腹部一片麻意，其实还挺想揉一揉。但毕竟是在公众场合，真要那么做了，不仅不太雅观，而且过于娇气。
所以闻夕也就没管，这事儿令他一阵扫兴。本来就不情愿跟这帮人打什么篮球，还遇上薛奕这傻/比，更烦了。
自从周芸改嫁过去，这傻/比每次见着他就是一顿乱叫，不咬得鲜血淋漓绝不松口。
闻夕着实哑口无言，虽说周芸是自己的妈妈，但她个人的感情生活他也管不着啊，关他什么事？？
再说了，薛奕他爸自己要娶的，又能怪得了谁？他怎么不去找自己老子叫板呢？？
就会搁这儿欺负人是吧。
当然，也没哪回是真欺负到闻夕头上的。因为他狠，闻夕总能比他更狠。
闻夕捡起手机，转头要走。身后响起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闻夕！！”
“闻夕你给我等着！”薛奕爬起来，咬牙切齿指着闻夕，他加快脚步追上去，看样子是想动手，“你他吗打了人就想走！？”
闻夕背影一顿，没忍住勾了勾唇。
搞笑，是谁先动手的？
他转过头，眼角懒散地抬起，语调轻飘飘上扬：“那不然？在这儿，”修长的手指在夜灯下嶙峋苍白，闻夕指着脚下，悠悠道：“在这个狗屁篮球场，和你决战到天明？”
薛奕看着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咆哮着就要冲上去。好在后面两个七班的队员见情况不妙，一边一个拉住了他。
“你们拉我做什么！？”薛奕用力往前捹，像头倔强的牛，“放开我！告诉你们今天谁也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
“杀谁？”冰冷透彻的声音划破黄昏，适时响起，让周围的一切仿佛突然凝固静止一般。
薛奕挣脱了那两人，冲出去一段距离，见闻夕那抹蓝白色校服已经消失在楼道拐角处。
他回过头，发现时夏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着身旁几米，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传说中的校霸冷下脸来的确十分可怖，此刻如同头顶阴云密布，狂风暴雨将随之席卷而来。
“把球拿过来。”校霸发话了。
薛奕：“？”拿球干啥？
……都走了一个，还能打？
他只要一见着闻夕，就浑身难受，想打人，想发泄。
每次看见这人，薛奕总是无法控制地想起自己被父亲抛弃，被赶出家门，和母亲两个相依为命……
这一切难堪，都因为父亲娶了别的女人。
那个女人，跟闻夕长得太像了……身上那种傲气的自以为是，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找闻夕的麻烦，无论对错与否，这令他感到快意，就足够了。
刚开始为了训练球赛，他不想耽误大家都时间，还能勉强忍忍。后来空气一安静，人也散的差不多了，想抽烟冷静冷静，可是越看那人越气，根本冷静不下来！
顺手抛了个球他就是砸！妈的，爽！就是还没过劲儿狗东西就走了……
“我叫你拿过来，”时夏沉着脸，短暂的等待让他失了耐心，“听不见？”
薛奕背脊一凉，紧绷着身形，跟个鹌鹑似的将球抱起来，与方才的嚣张截然不同，十分恭敬地双手递了过去。
秦超观察着时夏的脸色，抽了口冷气往后退了一步。
怪吓人的……
上一次看他这样的时候——
隔天那人就住院了，还断了一条腿。
时夏轻轻地接过篮球，灯光投射在他侧脸，英挺的鼻梁勾着冷厉的弧度，看不出来是准备做什么，但秦超直觉不太好。
果然，七班的几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声闷响。
球“砰”的一下，似乎是自上而下，不偏不倚砸在了薛奕脸上！
时夏松手，甩开篮球，那球自己在地上弹跳了好几下，然后打了几个旋，滚在了角落的草坪里。
薛奕只感觉脸上一片麻木，都快痛得没有知觉了，唯有鼻腔内冲的要命，湿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混杂着一股血腥味。
周围几个人都愣住了，薛奕也一样。他伸手摸了摸流下来的鼻血，茫然的神色好像还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时夏不说话，没人敢说话。还好操场上人不多，这个时间段，天渐渐黑下来，几乎都跑去吃饭了。
这个角落正在发生的事情，除了他们几个人，今夜无人会知晓。
……
闻夕离开篮球场，拐了几个弯，绕到教学楼下面，才想起来看手机屏幕。
操。碎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又得花钱去换屏幕，为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他忽然觉得十分丧气，什么运动会，什么篮球赛，本就该与自己无关。
自己要做的，只不过是努力提高分数，把其余的一切都甩在后面。追不上看不见，去真正应该去的地方。
哪来钱去折腾？算了。
闻夕暗自叹口气，眼不见心不烦的缘故，他和家里那位几乎没有联系。许多时候，就当早已没有了那个家。
就算平时不用手机……其实也不会影响什么。
走廊有些暗，楼道间的灯是声控的，无人时不会亮。
闻夕把手机丢进兜里，心道就算暂时不修，也不好扔了，万一哪天还能抢救呢。
楼梯后面似乎站了几个人，但他看不清楚，只听见有女生尖声细气地说话，听语气像是在教训什么人。
他对这些事情一向不感兴趣，晚自习应该快开始了，闻夕只管抬腿往上面走，浅蓝色的校服裤带着白色竖杠，双腿笔直而修长。
虽说不爱听，但也抵不住话往耳朵里钻，而且人还碰巧是他认识的。
“听说你给时夏送水了？”女生用着审问犯人一般的语气，让闻夕不由生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反感。
“我……我……”另一个女生声音小小的，听起来像是马上要哭，她抽噎着，”不是送他，是闻……闻夕。“
听到自己的名字，闻夕脚步一顿。
难道是刚才篮球场上给自己送水那个小女生？
“我不管你送谁，都给我趁早把心思收一收！跟我抢？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你抢的过么？”
闻夕：“……”这谁啊？
他透过栏杆，垂下眼瞟了下那边。
审问犯人的那个双手插着腰，貌似是他们班的文艺委员徐娇娇，在闻夕印象中，长得并不怎么样，也不知究竟是谁给的自信？
不过没料到的是，徐娇娇平日里看起来还挺文静的，没想到……
大概是终于发现楼梯上站了个人，徐娇娇突然僵住，抬头向闻夕这边看来，没敢再张牙舞爪。
被她“审问”的那个女生背对着闻夕，低着头仍在抽泣。
闻夕冷冷看着她，二人在无声中干瞪眼的好半晌，徐娇娇眼里逐渐现出慌乱的情绪，她摇着头想要解释，“不、不是……”
上课铃正好在这时打响了。
“我、我没有……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声音淹没在铃声里，“你不要告诉时夏，求你了！”
闻夕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困。
他在想今天太累了，要不就请个假回宿舍吧。
“你……就当没有看见好不好？我没有、没有恶意的……”徐娇娇还在说个不停，上一秒，她还像个精明的女特务，可面对闻夕，突然就变得像一朵脆弱的娇花。
但闻夕显然很难被打动，铃声停了，他盯着那个送水小女生单薄的肩背，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她的长相了。
“那瓶水的确是给我的。”他淡淡地说。
徐娇娇懵了，一颗泪珠挂在下眼睑要落不落，她听见闻夕继续说：“跟时夏……没什么关系。”
“……”
两个女生一个茫然无措，眼神里写满了惊惧。另一个有点感激地擦擦眼泪，跟看见救星似的跟着闻夕上了楼梯。
闻夕看了看她，那女生抱着书本，对他笑了笑。
“干什么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语调不冷不热，“擅离组织，原来是惦记着要勾搭女同学啊。”
时夏没笑，说完话就匆匆往上面走，光是看背影都能感觉到他有点不太高兴。
毕竟晚自习铃刚打完，迟到的学生都急急忙忙开始跑，只有闻夕不急不缓。他向来如此，好像什么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秦超像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刮过，还分外夸张地说：“哇学神！你不知道夏哥刚刚有多帅——”
闻夕心说他帅不帅关我屁事。
就听秦。超一溜烟跑得没影，遥远地声音从楼上传来。
“七班那傻/比被他打的满脸是血！！”
？？？
闻夕突然愣住了。
什么满脸是血？？
七班那傻/比……是指薛奕么？
一个莫名的念头在心底升起：时夏是在替他打抱不平？
闻夕很轻地笑了声，像是在嘲。
以前他打架，许觅也会跑过来帮忙，不过每次都是帮倒忙，闻夕还得分心出来护着他，又或者其实他赶过来时，闻夕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第一次有种被人护着的感觉，还挺奇妙的……
晚自习。
闻夕看了眼旁边的人，状似随意：“听说你打人了？”
“……”时夏奇怪地瞥着他，慢慢道：“没有。”像个撒谎的小孩。
闻夕笑着看他，有点意味深长。
没有？看秦超激动的那样，也没道理特意来骗他。
时夏蹭了下鼻子，莫名有些心虚，似乎是犹豫了下，又补充道：“好吧，我只是看他不顺眼而已……不是为你打的。”
闻夕头一歪，好看的眸子里漾着笑意：“？”为我……打的？
“看不顺眼的，我都打。”
时夏扬起下巴，盯着墙壁，他冷起来的时候确实有几分□□大佬的气质，并且说话的语气毋庸置疑。
“……哦。”
闻夕默然片刻，像是是想起了什么，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时夏：“……”他记着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打得挺激烈。
虽然后来……后来……
后来发现这人挺可爱的，也挺招人疼的。
想着，时夏喉结滑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闷笑起来，肩膀随着动作微微抖动。
闻夕本来在做数学题，诧异地侧头看他，就见那人笑得更厉害了。少年声音低沉好听，弄得他下意识揉了揉耳朵。
片刻，闻夕嘴角上扬，绷了几下没绷住，溢出很轻的一声笑。
或许谈到打架，这种初识的场景实在挺好笑的，狭小的课桌间，二人难得地气氛融洽——
虽然那道鸿沟，仍然无所顾忌地晾在那里。但似乎便从这一刻开始，有什么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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