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落雪
魏国夫人又仔细看了郑平一眼,这小官人虽一直低垂着头,可也能见相貌生得不错。
“烟儿,你带着郑二郎先出去一下,我和郑大娘子有话要说。”
魏国夫人道。
朝烟行了个礼,同郑平一起出去了。
她和郑平算是平辈,而魏国夫人和杨氏都是长辈。长辈之间关起门来要说的话,那就是要谈正事了。
朝烟晓得,魏国夫人既打算和杨氏单独说话,便是心里已经看中了这郑平。
好吧。爹爹说这郑平好,姨母也看中了,爹爹还说朝云也说他好,朝烟也不作他想。兴许是关了朝云几天,妹妹已经收敛了点性子。
她转头瞥着那郑平。那人还站在雅间门口呢。
“郑兄。”朝烟出声提醒郑平,“长辈们要说话,我们去别处坐坐。”
郑平低眉顺眼:“不劳烦许大娘子了…小生……小生站在此处便是了。”
朝烟也不勉强,这里反正是自家地界,就随他站在哪里,她自己则随手推开另一间雅间的门。
许衷坐在里头喝茶,见她进来,笑问:“见过那郑生了?”
朝烟点头:“见过了。就在那里呢,你出去看看么?”
“你看过便是了。”许衷给她倒上茶,“快来坐下喝口茶吧,如今实在不能劳累的。”
“嗯。”
而另一边的雅间之中,杨氏单独面对魏国夫人,也十分局促起来,全没有平日在自家府上的倨傲。
魏国夫人道:“夫人教子有方,二郎是个好孩子。”
杨氏媚笑:“他从小就爱读书,跟他哥哥一样。他哥哥当年读书也是不差的,只是后来各种琐事耽误了功名。”
“二郎的哥哥?倒是没听过郑家大郎的名字。”魏国夫人淡淡喝了口茶。
杨氏又言:“我家大郎倒也还没成亲,要不,我去叫来,让他给夫人见见?”
“……”
魏国夫人忽而默然。郑二郎已经到了该婚嫁的年纪,若是二郎的兄长,起码也该比二郎大出了一两岁,怎么还没成亲?
她先前派人去打听郑家事时,是听人说郑家有两个儿子。但只说郑二郎文章写得好,从不曾听说郑大郎是个什么人。
这杨氏倒也奇怪,好好说着朝云和二郎的事,莫名提起大郎的婚事。
杨氏那市侩模样叫魏国夫人厌恶,好在郑平确实颇合她眼缘,这婚事也是谈得来的。
只是担心,朝云性子烈,将来到了郑家,不喜欢这位婆母,怕是要闹得家宅不宁的。故而,魏国夫人还若无其事地说道:“说来惭愧,我家这三娘是我看着长成的,在李家自然不用说,在我曹家、冯家,都是人人疼爱的,便是进了宫里,她那表姐、表姐夫也时常问起她。”
表姐,是皇后。表姐夫,是官家。
魏国夫人特地摆出圣人圣上来吓杨氏呢。
“郑二郎是今年解元,我家三娘又是圣人表妹,这桩婚事若要成,是要从圣人那里过一遍的。”魏国夫人接着道,“至于能不能成,还得听圣人之意。”
杨氏楞楞地,疑问:“夫人的意思是,这桩婚事,是要官家、娘娘赐旨意的么?”
魏国夫人不作答,让杨氏自己想去。
十月,娘子张氏因有身孕,升为正五品才人。
朝烟入宫参见张才人,又去单独见了自己的皇后表姐。
其余妃嫔问道怎么不见朝云,朝烟只是笑笑,说妹妹近来不再出门了。
十一月,天气愈来愈冷,朝云还是呆在院子里,不曾出去过。
她在自己院子里呆着时颇为安分,不吵不闹,也从不曾硬闯,慢慢地,守在她院子门口的杂役也松懈起来,不再是每日只盯着这一处院子,该出门消遣消遣时,院门口甚至连个人都没有。
眼看着再过几日就要落雪了,家里的火炉一只只都烧了起来。唯独朝云叫人不准在她的书房里烧火炉,也不准去焚香。韩婆婆给她烧了手炉,朝云也就当作没看见,放在一边,不曾上手用过。
朝云是体燥,在这种天里,不怎么怕冷,反倒觉得身边有热气难受。
山光阁里唯二不觉得冷的,除了朝云,便是白草,因她一日从早到晚不是在屋子里睡觉,就是在厨房里煎药。屋子里有火炉,不冷。煎药时对着火,更加不会冷。只有把药从厨房里端去院子里时,走起来的那几步,才觉得有冷风从袖口灌进去,吹得人骨头都在疼。
白草奇怪,姐儿大晚上地坐在院子里,就这么枯坐着看天,都不会觉着冷么?
朝云在院子中间处摆了个凳子,坐在这儿仰着头,看着天。
日子正值十三,月亮几乎是个整圆。圆了,反倒没什么生趣,朝云扭头看着月边的星星。
白日里看天时,还觉得天阴沉沉的。韩婆婆在院子里说该要落雪了,便是天上云多的缘故。不想晚上再来看天,这天便没那么阴沉了,起码能看得见星星。
天实在太暗,看不清到底是云散了,还是星星很亮,亮得能透出稠云。
忽而有一道光,从东而来,像西南划去。
朝云顺着那道光看去,似乎是一颗星星在飘落,身后还跟着一条尾巴。
上一颗星星不曾消逝,“唰”地又是一条带尾巴的星星,照样是自东而西,横穿了整个穹顶。
朝云眨了眨眼,不晓得那是什么。
从没有见过会飘飞的星星,也没见过这样亮的尾巴。
正在凝思之时,第三颗星星再度飞过。
朝云问端着药过来的白草:“你看见了吗?”
白草纳闷:“看见什么?”
朝云道:“星星落了。”
白草摇摇头,疑惑:“星星怎么会落呢?”
她没看见。
朝云想,兴许只我一个能看见。
快到月底的时候,一场骤雪才痛痛快快地下来了。
朝云早间刚起,推开门,便看见一地的白。
去岁冬日没有下雪,连一点儿雪的影子都没有见着。今岁的雪来得也晚,将入腊月了,才肯屈尊降贵地从天上飘落。
韩婆婆在她身后,想给她披一件衣裳,可朝云大步子走出了门,跑到了院子之中。
“姐儿!”韩婆婆急了,生怕姐儿在雪里冻着。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一入冬月,就有人说快要落雪了。朝云等了大半个月总算等到,这一场雪也没叫她失落。
她扯开衣摆,奔跑在小小一隅的院子里,仰着头张开了嘴,让雪在自己的笑声之中落入口中。
冰冰凉凉,倏尔融化。
落雪罢了,没人知道姐儿怎么突然这样高兴。
朝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总觉得一场雪下来,便是换了天地面貌。此后,一切都会不同了。
她为推开门见到落白的惊喜高兴,也为难得的恣意高兴。
张开了双臂,在漫天的飞雪里转圈。
孙全彬自宫中而来,手捧着圣旨,坐在高头马车之中,从宣德门缓缓出来。
今日侍奉官家上朝的内官并不是他,然官家下朝后,却将他传唤到了福宁殿。
官家说,有一桩喜事,要他去下个旨意。
喜事,孙全彬一听,猜测是不是官家给哪个大臣家的儿女赐了婚。前些年,官家让他出宫给赐婚、赐诰命的官员下旨意更多些。但自他从延州归来后,这般琐事更多交给了下面的内臣们。
他毕竟已经身为押班,东京城里能让内侍押班去颁旨的官员本就不多。何况他身有杀业,有些讲求功德的人家,也不大乐意让他进门。
只是今日不同。今日,官家虽不曾说为什么,他也不曾问为什么,这道旨意却是指名道姓让他去颁的。
官家说是喜事,将圣旨给他。他并没有打开看过,也能猜得到是什么。
马车到了州桥投西大街,李府门口。
门房的人认得出这是宫里出来的马车,还不晓得是什么事,但还是撑着伞过来,给马车下摆了个下车凳。
门房和车夫一同等待着车中的中贵人挑开车帘子出来。
大雪从天上纷纷洒落,马车的顶盖也白了一层。风卷着雪片斜斜地吹来,将车帘轻轻吹摇。
车夫对着车里说道:“押班,到了。”
车里的人没有什么回应。只有车帘在摇动。
“押班。”车夫又叫了一声。
“知道了。”
孙全彬的声音透过厚重的车帘传来。
他用手背撩开了车帘,顶着天上的落雪,捧着手中的圣旨从车上下来。
李家门房给他摆着的下车凳根本也没有用上,他腿脚一迈,便从车上稳稳落地。
大如席的雪花趁着这一瞬的空隙落在了他的头上,一片两片,覆在他的玄色幞头上。
他站在李府的朱门之外,看着为他缓缓打开的大门。
有人看见了他手中的圣旨,已经飞奔入内,去寻此时在府中的主人——王娘子。
朝云尚不知道自家的这位来客,还在院子里欢乐而痛快地玩着雪花。
同样是雪,一片两片,覆在她晨起还未梳洗的青丝上。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她的身上、臂上,甚至袖中,都是凉薄的雪片与化开的雪水。
共淋过这场雪,算不算共白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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