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非俗
李诀总算看好了石碑,又带着朝云在后山上转了转。
朝云觉得奇怪,纳闷爹爹今日怎么这么得空。
既然这么空,怎么不多跟官家说说,叫官家多选拔武人担任将领官,不要再叫那些压根不会打仗的文臣当太尉了。
但这些话都憋在朝云心里,只要李诀不说话,朝云也就不开口。
倒是李诀屡屡瞥着女儿,想看看她神色有没有什么两样。
至于那老道所说的“凶恶”之事,被这父女俩一齐抛在脑后。
回去的路上,朝云坐在马车里无趣,掀开点帘子,看看车外的景象。
无非是东京城的闹市,从南熏门进来,到朱雀门,越来越繁闹。进了朱雀门后,更是市坊林立,车水马龙。
这样的都城她已经呆了许多年,近来愈发觉得呆不下去。
总觉得都人活得无趣极了,除了长庆楼的炒羊肉,呆在家里和出门也没多大差别。
只是若能在街上碰到孙全彬,那倒还好。
李诀问她:“今日散散心,郁结可舒缓了?”
朝云随口应付:“碰到了有意思的人。”
李诀微微笑了。
他以为朝云说的‘有意思的人’是那郑二郎,其实,朝云说的是那小道童。
可朝云恁的话少,就这几句,也不肯跟自己的爹爹说明了。
李诀回家后,朝云又回到了山光阁。
本以为爹爹今日带她出去后,便不再会让人把守着山光阁,能解了她的禁。不想该守在院门外的人一个都没撤走,看来还得被禁足着。
之前她去和孙全彬喝酒,便这样招惹姐姐与爹爹生气么。
可明明姐姐先前,也曾独自去见过许衷啊。
孙全彬好歹有官品,许衷只是个商人。朝云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平。
不是不知道孙全彬是个内臣,只是在朝云心里,内臣与所有人一样,同样是父母生育之人。有什么不同呢?凭什么就偏偏瞧不上他们呢?
朝云并不知道,李府今日,还来了个人。
朝烟已经显怀,李诀其实不愿意让她如此奔波。可无奈朝烟实在忧心朝云之事,一听父亲和朝云今日出了门,就打算过来一趟。
朝云道:“爹爹,云儿…她什么意思?”
李诀道:“云儿瞧见那人了。”
“她……”与父亲说这些话,有点难出口。朝烟思索片刻,才问,“云儿觉得那人如何呢?”
“她说是个有意思的人。”
朝烟有点诧异。她知道的云儿,素来是不喜欢只会写诗文的文人的。不想这郑平能得妹妹一句“有意思”,可见并非俗人。
如此看来,父亲先前所说之事,也并非全无可能。
“爹爹,那姨母那边?”
“云儿的婚事,由我出面不妥。还须麻烦魏国夫人与那郑大娘子见上一面。等见了面,再说下面的事吧。”李诀道。
这几日为了朝云的事,李诀和朝烟一样,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先前朝烟只以为是妹妹年纪小,不懂得什么情爱,想着等她大了,总该知道那孙全彬并非她可接触之人。
可如今看来,妹妹已有执迷不悟之心。
这回过来,她也想去看看妹妹,可又忧心自己的那一巴掌叫云儿记恨了。
云儿多么要强,她是最知道的。
也罢,忍过这么一时,等把云儿的心匡定下来再说。
朝云在山光阁中,外无访客临门,内无琐事操劳。
每日也就是在书房里坐着,在院子里坐着,想动动筋骨,便又叫雪满去库房把那杆钺去来,在院子里随手耍上几招。
当年女师傅教她时,好在是仔仔细细学了,才能这些年都不忘记。
钺耍起来,呼啸成风,她心中才有片刻安定。
白草端了药过来,看到姐儿的威风,停驻了脚。
姐儿真像话本里写的女将军呢!
不过,女将军也要吃药吗?
白草摇摇头。话本里只写女将军如何替夫报仇,从没讲过女将军在家里时有没有吃过药。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没病痛的?有病痛就要吃药,女将军也会吃的吧。
朝云就那么几个招式,翻来覆去地练。几天下来,手上都有了薄薄的茧子。
看见一旁的白草,以为是奉茶来了,招招手,又是一口把碗里的东西饮尽。
吃下去才发觉是苦的。
白草想:幸好这回放冷了些才端来,不然姐儿又该烫嘴巴了。
李莫惜从应天府来的信,倒是送到了山光阁里。
朝烟上一封去信,跟哥哥随口讲了讲,说妹妹如今心情有郁结,却没说为什么而郁结。
李莫惜不知所以,来信给了云儿,直接问她如何。
朝云翻来覆去地看了,还以为哥哥要跟她说什么,不想真只是来问这么几句。
她信手写道:“妹尚无大碍,惟兄勿念。兄出外不易,万望珍重,盼兄回京。”
到今年底,李莫惜在应天府的三年任期便满了。届时,他是回京来,或是依旧出外为官,朝云无从得知。
又是几天过去,朝云依旧只能待在山光阁中,并不知道在山子茶坊的雅间里,站着当日在溪流边见到的那位少年郎——今年国子监解元,郑平。
郑平的母亲郑大娘子杨氏坐在雅间之中,等着来人。
小二来上茶,杨氏便问:“那夫人来了没有?”
“客人请再坐坐。”小二赔笑着下去了。
“哼,什么魏…魏国夫人,怎么这么大架子。”杨氏冷哼着,斜眼看身后的郑平,“你如今可是解元。解元呢!整个东京,就这样一个解元!就算那夫人再大的诰命,也该高看解元的母亲吧。”
郑平一语不发,只是默默低头。
杨氏见他不说话,气道:“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好赖做了解元,出门还像个喑人似的,真叫人扫兴。”
郑平低声道:“母亲,请小声些吧。”
“怕什么,又没什么人会听去。”杨氏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喝起了茶。
朝烟在山子茶坊门前等候魏国夫人,总算等到人来,却也吓了一跳。
第一次见姨母出行用这么大的排场。
姨母坐在车里,而高车后头浩浩荡荡跟了一众服侍的下人,粗粗一看,不止五十人之众。而车两侧的护卫也是站满了两排,外排之人还立着步障,俨然奢靡。
朝烟晓得,这是姨母来给朝云摆架子撑场子来了。可惜那楼上的郑大娘子不在这里,倒叫姨母白费了一点心思。
“烟儿,郑家的人呢?”姨母问道。
朝烟领着魏国夫人上楼去了。
朝烟推开雅间的门,见到喝着茶的郑大娘子,和站得谨微的郑平。
魏国夫人一进门,看到这郑平,眼神恍了一恍。
说是国子监解元,也说是个难得的简朴儿郎,不想竟简朴到了如此地步么。身上那套粗布衣裳,像是穿过又穿的,不知是哪一年所裁。再看倏地站起来的郑大娘子,却是衣着富贵。可见不是家中没有金银,只是郑平为人平实罢了。
而他面容也确如李诀所言,文质彬彬,身有书卷之气,一看就是好脾气的人。
这是配朝云的。朝云脾气烈,只有好脾气的人,才能与她好好说话。
郑大娘子杨氏总算等到了魏国夫人,一改先前的傲慢姿态,媚笑道:“夫人快坐,快坐。”
郑平默默不言,杨氏瞪他一眼,他才道:“见过魏国夫人。”
魏国夫人不和他们讲虚礼。郑平的父亲郑同梧在朝中任通直郎,是个从六品下的小官。杨氏虽也有诰命,不过是个孺人,比魏国夫人低了不知多少。
她坐下后,朝烟也顺势坐到了身边。
杨氏笑道:“许大娘子与我说夫人要来,我还当大娘子与我玩笑呢,不想夫人还真来了。”
魏国夫人笑笑,并不说话,任凭杨氏作出谄媚姿态。
她和朝烟一样,一入了雅间,目光便盯在站着郑平身上。
杨氏接着道:“夫人是圣人母亲,能过来见我,实在叫我也汗颜。我生了这不成器的儿子,操心了十几年,总算考了个功名出来,竟然能入夫人和李中丞之眼,我郑家……”
魏国夫人看了郑平一会儿,出声打断杨氏的话,对着郑平问道:“郑生是今年国子监解元?”
“是。”郑平低声答复。
“郑生见过了我外甥女,李家三娘?”魏国夫人又问。
杨氏替他答道:“哎,对,对,见过了见过了。”
魏国夫人不理她,只看着郑平。
杨氏啧了一声,又瞪向他。
郑平点头道:“遥遥一见,未见娘子尊颜,只是看见娘子在水边亭中。”
“你没同她说话?”
“不敢惊扰娘子,远望已是小子冒犯。”郑平低顺着眉眼,答复着魏国夫人的话。
杨氏插嘴说道:“夫人莫怪啊,我这儿子就是这样,不善言辞,说话也不晓得抬头。”
魏国夫人摆了摆手:“无事。二郎性子沉稳,颇为难得。”
杨氏笑笑,不知该接句什么话。
朝烟看着这站着的郑平,心里疑惑:
这确实是东京城难得的好儿郎,相貌也好,谈吐也尚可,身上的文气不凡。换做谁家小娘子,见了都会说声好。
但朝云……朝云真的会,喜欢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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