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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弟弟


内间狭小,两人抱在一起良久,南嘉慢慢松开胳膊,仔细打量起多时不见的弟弟来。

        “知知瘦了。”她心疼地摸了摸弟弟的脸颊,“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南知眼睛亮亮的,摇摇头:“姐,你才瘦了,你的下巴都尖了不少。”

        一旁的元珠也想起自己早已不在人世的亲人来,红着眼眶回到大堂,不再打扰这对重逢的姐弟。

        南家家破人亡后,南知沿街乞讨了一段时间。饿极了则不得已变卖自己身上仅有的首饰挂件。谁知典当铺的老板看他年幼无知,坑了他不少钱,原先昂贵的玉饰银冠只换来堪堪几两碎银。

        他四处谋生,京城繁盛,天子脚下百姓富足,却没有店家愿意收一个年幼体弱做不了事的小孩。最后,他遇上了一队胡商模样的人,他们叫他签了卖身契,跟了商队做小童侍。倒也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们初次入京人生地不熟,而南知对京城十分熟悉,小孩好哄骗,勉强可以当个向导。

        “他们可曾为难你?”南嘉听得直皱眉。

        “有过。”南知尚且稚嫩的小脸上神情严肃,“不过后来就好多了。他们要是打我,我就叫他们第二天翻到臭水沟里。他们要是不给我吃的,我就叫他们骗生意骗到官员地痞头上去,赚不了钱还要被人打一顿。”

        南知今年八岁多,站起身来刚好到南嘉胸口,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因为缺乏营养而显得身材瘦弱。南嘉揉了揉他的头,看着眼前说话做事宛如小大人一般的弟弟,逐渐与记忆中在后院淘气闹事的幼弟重叠在一起,又忍不住抱了抱他,既心疼又自豪。

        她的右手下垂,似乎在南知身上寻找着什么,突然发声问道:“南知,你的玉佩也当卖了?”

        南知霎时丧了气,垂头耷脑地回答:“没有当卖,是被他们抢去了。他们说,小乞丐不配戴那么贵重的玉佩,一定是我偷来的。”

        南嘉拧起了眉:“抢走了?”

        南知点头:“那几人看似是商队,实则是土匪发家。有一次他们喝多了酒,我听来的。”

        “怪不得。不是西域来的吧?”

        “不是,那衣服和货物都是真胡商那里掳来的。劫来后,他们把原先的货物卖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卖假货,半卖半骗。他们扮成胡商的样子是为了卖个高价。”

        正说着,突然听到外头元珠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客人,你的房间在二楼。”

        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说道:“我在找人,你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小毛头吗?”

        元珠的声音更大了几分:“不曾见过,或许小孩子贪玩,在外头玩花了眼忘记回来也说不准。”

        那男人骂了几句什么,声音越来越远,应该是出了客栈寻人去了。

        南知道:“姐,我不能离开太长时间,他们会生疑。”

        南嘉叹了口气,与他认真道:“今晚关店后,待商队的人都入睡了,我来寻你离开这里。”

        两人匆忙约好,南知从门缝里四处观望了一圈,这才溜了出去,迅速回了房间。

        当夜子时。

        商队入住的房间是一个大通铺,几个男人横七竖八地躺着,早已睡熟,粗重的呼吸声和呼噜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唯有一个小孩和衣卧在最边上,睁着眼睛看窗外的一弯月亮。

        南知十分清醒的等着姐姐来找他,他旁边的男人忽然磨起了牙,紧接着腿一横,直接压住了他的衣角。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的腿,正欲再往里退一退,便听到门外传来极细微的开门声。黑暗里,一个纤巧的黑色人影进了门,熟稔地跨过地上乱堆的行李货物,避开了家具,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床铺前。

        “姐,这里好黑。”南知心跳得飞快,在黑暗中兴奋又害怕。

        “嘘,别怕。”南嘉整个人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凑在他耳边悄声问道,“你的玉佩在哪儿?”

        “在最大块头的那人身上!”南知一边低着嗓子回答,一边轻手轻脚地摸下了床。

        南嘉微微点了下头,鬼魅般潜到了那人床边,终于在枕边看到了一枚莹润洁白的莲花玉佩。

        这玉佩是南父在她幼时从一个老僧那里求来的,据说可以转运避灾,戴的时间久了,已经成为南家身份的象征,她与长兄和弟弟一人一块,如今南府没了,唯有一块玉佩聊以慰藉。

        她摸过玉佩,眼神停留在领头的大块头脸上,眸色愈发幽暗,与白日里判若两人。她定定地注视着他暴露在外的脖颈,估摸着颈部动脉的位置,右手不由自主往自己腰上的佩刀探去。

        正在这时,睡在南知旁边的男人停止了磨牙,突然在黑暗中坐了起来,兀自嘀咕了一句什么。

        南嘉连忙蹲下,身形隐匿于黑暗之中。

        南知站在床下,没来得及躲藏,与男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男人砸吧砸吧嘴,含含糊糊地问:“小鬼,大晚上不睡觉在干嘛?”

        “刚如厕回来。”

        昏暗中,南知神情自若地答道,然后飞快地上了床躺倒,仿佛真的困极了一般。

        男人没多想,一边睡眼惺忪地往外走一边低声骂骂咧咧:“该死,都怪那老狗,自己不喝,反倒灌我喝了那么多酒。”

        一直等到他出了房间,南嘉才起身。她把佩刀挂回了腰间,再没多看睡熟的大块头男人一眼,朝南知打了个手势,两人一起出了房门。

        她带着南知直奔后门,出了后门沿着小道可以通向一处贺行渊的私宅。贺行渊知道他们的计划,特意把宅子的钥匙提前给了她,说是可以带着南知一起住在这里暂避风头。

        南知跟在她身后,心下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眼前的南嘉身形轻巧,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动作十分熟练,甚至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被她注意到。南府尚武,但南知很清楚,自己的姐姐在南府时应该还不具备这些技能。

        两人行至后院墙下,南嘉摸出后门钥匙正欲开门,却听到后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她警觉地回头,只见不久前起床如厕的醉鬼正站在一处空地看着他们,微张着嘴,表情懵懂。

        南嘉立即加快了手中的开锁速度,拉着南知的胳膊飞快地溜出了后门。

        “快走!”她低喝一声,当即脚底生风,转瞬间消失在那人视野中。

        男人呆愣地站在原地,忽而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溜走那小孩有点眼熟。

        欸,不正是睡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小童侍嘛?!

        他的酒醒了大半,脚步虚浮地跑回了房间,果然没在床铺上见到那个小孩。他心道不妙,着急忙慌地把依旧酣睡且呼噜声震天响的老大晃醒:“老大,快醒醒!那个小鬼头溜走了!”

        “吵啥?”大块头揉着眼睛十分不悦,周身气压低沉。

        “我说,那个小孩,他溜没影儿了!”

        大块头皱着脸,下意识往枕边摸:“唉?我玉佩呢?!”

        其余人也纷纷醒转,房间里一时间兵荒马乱,有人甚至还溜到床底下帮老大寻那玉佩。

        山羊胡呵斥那人:“你傻吗?玉佩肯定是被那小孩偷走了。”

        那人这才灰溜溜地从床底钻出来,悻悻道:“那咋整?一个小孩怎么敢逃出去的啊。万一……万一他把咱们的底细说出去咋办啊?”

        “还能怎么办?追呗!”大块头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我怎么养了你们这几个没脑子的。”

        山羊胡指使了几个男人出门去追南知,完了又回头有些谄媚地低声道:“老大,咱要不报官吧?”

        大块头摇了摇头:“不成。官兵一查,我们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搞不好人财两空。”

        想了想又道:“小丙不是说,他看到那小孩和一个黑衣人一起从后门出去了吗?那人带着个小孩应该跑不远,瞧那小孩的模样也不像是大人物家的孩子,帮他逃走的同伙人数应该不会太多。”

        言罢,两人也从后门出了客栈,仗着他们人多在午夜无人的街道上四处搜寻,仔细到连井盖都要打开看一看。

        南嘉确实还没走远。往常她一人撤离时十分迅速且毫无顾忌,但眼下还带着一个孩子,多少有些拖累。好在她对这一片的街道状况很熟悉,一察觉到身后有人追来,便带着南知左拐右拐进了一处狭窄的小巷。

        她把南知藏在了角落的草垛里,掩盖好后一跃跳上了围墙,借着头顶的树叶藏于黑暗中,居高临下地观察底下的人。

        一,二,三,……,足足有十二人,正兵分两路地搜查。

        南嘉不动声色地抽出佩刀,神色有些复杂,拇指指腹爱惜地抚过刀柄上的纹案。

        终究还是要让这柄刀再度沾血了。她可惜地想。

        脚步声愈来愈近,大块头为首的五六人逐渐逼近她所在的小巷,她甚至能够听到他们故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声。

        “老大,抓到那小鬼后怎么处理?”

        “留着就是祸患……跟以前一样处理掉。”

        “但这里是禹城……”

        “那就抛到外面荒山里去,叫野狼吃了。也不脏咱们的手。”

        南嘉握紧了刀柄,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半蹲在墙上,双腿微曲,呈蓄势待发之势。她时刻留神着下方几人,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突然,另一边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她正要跃墙而下,听到声音后堪堪止住身形,眯着眼睛应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街角,山羊胡男人垂着头歪着脖子,已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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