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父子
五年后
韦一笑坐在杨逍小院之中，捧着一杯茶吸溜的正欢快，看杨疏寒走进小院对他招手道“大侄子，来，陪叔叔喝一杯。”
“哼，”杨疏寒尚未搭话，从屋里传出一声冷哼，“蝠王驾临寒舍，小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韦一笑抬头只见一个清隽的身影从门内走出来，他咧嘴笑了笑，站起身来。
杨逍走出房间，对韦一笑抱拳施礼，韦一笑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身形萧索的杨逍，叹了口气，自从那年他遍寻凤宁不得，回来之后便成了这样，再看看一旁跟着杨逍一起对他施礼的杨疏寒，哦，他现在已经是天门门主了，这个儿子，看着简直和凤宁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得像，性子也像，那张脸孔明明极其俊朗，将来还不知道要倾倒多少的姑娘，可是偏爱常年冷着张脸，也不爱说话，可是那七窍玲珑的心思，却和杨逍如出一辙。只见他举手投足间从容有度，对他恭敬的施了一礼之后便站在杨逍身边，略垂着眼帘，眼眸中竟是超脱年龄的深不可测。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该青春阳光的时候，像是杨逍，刚来明教那几年，韦一笑还记得他那股子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混蛋劲儿，可是这孩子，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跟着凤宁生活在海岛，长大后又经历了亲娘去世等等一系列变故打击，人显得十分早熟干练，从来没有过杨逍少年时候的叛逆模样。练武也好，处事也好，都十分积极努力，加上杨逍对他要求也相当严苛，他早早的就跟在杨逍身边学着办事，大有为父分忧、子承父业的架势。
韦一笑再看杨逍，他从前桀骜张扬的时候看着讨人厌，可是现在他如此沉积抑郁，他又觉得不是滋味。
其实平心而论，杨逍对明教真的算是殚精竭虑了，就是那副臭脾气真是惹人厌，可是当他自凤宁那件事情之后，半归隐一样的整天呆在坐忘峰，韦一笑看他又觉得他形单影只的样子忒惨了点。而且自杨逍半归隐之后，诸多光明顶事务他也倦怠了不少，失了他铁腕手段的约束，明教中的确有些人开始为非作歹起来。韦一笑和杨逍默认和解之后，回归光明顶自己也管着明教一些事情，以前他只觉得杨逍太过独裁霸道，可是事情真的落到自己身上亲身经历过之后才明白杨逍的确不容易，偌大的明教，杨逍以光明左使的身份独挑大梁，撑得的确辛苦极了，故而这些年他也不是专注于跟杨逍找茬扎刺，倒是也帮了他不少忙，他这行为落在原本和他关系尚可的五散人眼里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背叛行为，为这这事儿那周颠也没少对他明嘲暗讽，久而久之他也终于能体会到不少杨逍那时候的心境，明教中他们这些高层的确都是脾气各异，不好管。
作为旁观者，韦一笑旁观了凤宁和杨逍定情又分开的整个过程，她经历的确凄惨，身世也十分可怜，可是，韦一笑还是觉得凤宁也太过狠心了点，一走十二年，愿意为他生孩子却不愿和他再相见。所以说女人真麻烦，他这辈子没爱过人，所以可能也体会不到，可是看杨逍这样，他又觉得很庆幸没爱上哪个人，不然也弄得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杨逍淡淡的对他抱了抱拳，说道“看来蝠王也收到消息了”，韦一笑点了点头，收敛思绪，对他说道“不错，看杨左使，也是收到消息了。”他来的这一路上，杨逍门下天地风雷已经整装待发，显然已经做好了某种准备。
“是，这次六大派来势汹汹，杨某必要和光明顶共存亡。”杨逍语气依然淡淡的，似乎说着的并不是生死之事，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罢了。
韦一笑感慨，多少年了，他们明教四分五裂，这一次终于被六大派合而攻之，难道明教百年基业，终于就要毁于一旦了吗？可是事到如今，他站在杨逍面前，到了这般无力回天的境界，他却突然生出些生死作笑谈的气魄来，他朝杨逍拱了拱手“既如此，我先为杨左使探路。”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敬意和决然，说完也不等杨逍答话，拢了衣袍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杨逍站在原地没有动，对着韦一笑的背影朗声道“杨逍，谢过蝠王。”父子二人站在院子里好一会儿，然后杨逍沉声道“我们也出发。”
“是，父亲。”
杨逍领着天地风雷四门的人赶往光明顶驰援，而韦一笑轻功好则去先行查探六大派的动向，本来他们父子并不想带杨疏雨同行，她是女孩子，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可以预见那定是一场生死大战，他们并不想将杨疏雨卷入其中，可是无奈她缠磨功夫了得，闹得父亲兄长不得不带她一起，生怕她真的临时起意偷偷跟来，更加危险，还不如带在身边看在眼皮子底下。
可是谁知道便是因为带上了这丫头，她在半路见有小姑娘父母丧命大漠，哭的十分伤心，竟然动了恻隐之心定要带上她一起。
杨逍、杨疏寒虽不是为非作歹的恶人但也并非良善之辈，此次他们有要事在身，遇上了顶多叫个人送她到安全的地方，绝不会随意收留，可是杨疏雨看着那姑娘可怜，听那姑娘自述身世父母双亡，也跟着掉了两滴眼泪，杨家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最见不得家里的姑娘掉眼泪，于是只得答应收留了这个名为“小昭”的女孩子。
而此时，那小女孩儿正跪在杨疏寒脚边，战战兢兢、浑身颤抖，杨疏寒大马金刀的坐在座椅上，看在地上貌似害怕的缩成一团的小昭，她因年龄幼小，身材尚未长成，但更显得娇小玲珑，犹如晓露芙蓉，娇美难言，甚是惹人怜爱，可是这番情态却打动不了他一丝一毫，他眉眼都不抬一下，冷冷的说道“收起你的样子，装模作样给谁看，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在雨儿房间里偷偷摸摸的找什么呢。”
“公子……公子……你真的误会了，我没有……”小昭颤抖着说道，心中害怕极了，早就知道那杨逍聪慧无比，没想到连他儿子都这是这般心细如尘。
她成功的混进光明顶之后，成了杨疏雨的侍女丫鬟，光明顶此时因要抗御外敌，内室之中并没有什么人，她本想趁机寻找她要找到东西，却没想到被早就怀疑她的杨疏寒抓了个正着。
“我……我……我错了，我不该，我太好奇了……我出身贫穷，从没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我只是想看看……只是……好奇而已……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就是不肯说吗？那也无妨。”杨疏寒不为所动的看着她精湛的演技，轻轻发下手中的茶盏，天青瓷的茶盏轻磕在木质几案上发出“哆”的一声轻响，她吓得浑身又是一个激灵，明明没有疾言厉色，他吐出来的每个字却仿佛比寒冰炼狱还要恐怖，小昭只听继续他说道“既然姑娘这般嘴硬，只能请你到我天门刑房走一趟了。”杨疏寒所掌天门内设有刑房，杨逍手下天地风雷四门中所有犯错弟子皆归刑房处置，其中有一批专司刑讯的高手，是个明教中令人闻之胆寒变色的厉害地方，此时杨疏寒哪有什么耐心跟一个小丫头缠磨，当即便要把她扔到刑房里头去，她要是能挺到待明教和六大派大战结束的时候，若是结果是明教覆灭，那算她命大，到时候他都不知生死自然也管不了许多，若是结果是六大派退兵，那他可以倒出手来再好好问问她到底是谁指使她混进来的，如果她能挺到那个时候的话。
早在杨疏雨救她的时候他就怀疑她了，此时听她自己说自己出身贫穷，更是坐实了心中所想。
他们带人驰援光明顶，这么巧便在路上遇到父母双亡的孤女，这个孤女还六亲死绝，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一个，那么除了收留她，或者丢下她，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了，疏雨是女孩子，她一个字不提求她收留，却处处和她示弱扮可怜，引得疏雨心软主动提出要带她一起来，而她到了光明顶，以要报答疏雨恩情为由，主动做了疏雨小侍女贴身伺候，时时刻刻伏低做小把自己娇弱无辜的模样发挥到十足十，小心翼翼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甚至吃饭都不敢多吃一口饭，宛若惊弓之鸟，若不是他一直盯着她，怕是也会看走了眼。
“哥，你在干嘛啊？”正当杨疏寒审问小昭，杨疏雨跑了进来，从地上把小昭拉起来，不赞同的看着他。
“站到我这边来，她是六大派派来的奸细。”杨疏寒见杨疏雨竟然站在小昭身边，冷冷一眼扫过去，和她如此说道。
“什么？”杨疏雨下意识的放开了拉着小昭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一面是她的亲哥哥，一面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虽然不太相信她也下意识的也选择了哥哥。
小昭见杨疏雨也不救她，连忙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哭道“小姐，我没有，公子真的是误会了。”
杨疏雨抬头看了看杨疏寒，询问的眼神看着他，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疏寒冷眼看着小昭，突然出手一掌袭向她，他出手太突然了，小昭的反应近乎是下意识的，脚步虚晃向侧面一滑退了半步，正好躲开了杨疏寒的掌风。可是躲过这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抬头再看，只见杨疏雨一脸怪异的盯着她看，而杨疏寒则唇边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来，这才明白过来刚才他是故意的！
“武功不错。”杨疏寒冷笑一声，吓得小昭不敢再动，硬生生的让他手指一拂拍在她肩膀上，她被打倒在地上，杨疏寒冷冷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到底年纪轻，不够会演戏。”
“我没有……我没有……”小昭浑身颤抖，不断的摇头哭求。
“少爷！杨左使叫你赶紧过去！”塞克里奔过来匆忙禀报。
父亲来叫，肯定事情紧急，他来不及再处理这边，这时候就算抓了她也送不出去，略思索一下，看了身边属下一眼，属下收到他的眼神，立刻会意跑出去，片刻后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副镣铐，不由分说的拉过小昭，给她铐了起来，然后对属下说道“把她关起来，不准她出来。疏雨，我们走了。”
“是，哥哥。”
杨逍眉头微锁闭目站在大殿之中，从前，这里很热闹的，阳教主在上，他们济济一堂。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只停留在他遥远的记忆中了。自从阳教主失踪之后，他们闹翻了，先是紫衫龙王叛教，他们割袍断义，然后谢逊满门惨死，他也无心教务，终日游荡江湖，杀了无数高手，双手累累血债都算在了明教身上，然后他和五散人意见不合，从吵架到大打出手，五散人与他势不两立，立誓不再上光明顶，然后鹰王看不惯明教四分五裂的样子，回了江南老家，创立了天鹰教。
这里，这个大殿，这么多年，除了日常打理的教徒之外，他们已经没有再踏足过了。
他走进来的时候，这里寂静的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教主座上依然一尘不染，背后圣火昭昭，可是再也没有了那个对他而言如父兄一般的男人在哪里坐镇。
“教主，杨逍无能……”大殿里，他轻微的叹息空旷的回响，杨逍神色落寞，有些出神的盯着空空的最高处的宝座。
杨逍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的追思戛然而止，他回过头看，自己的儿子女儿和塞克里已经站在身后，塞克里报告道“启禀左使，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均受重创，锐金旗被峨眉派围困，掌旗使庄铮被灭绝师太杀了，其他人，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爹！我去！”杨疏雨一脸肃杀，提着剑二话不说便要夺门而出。
“拦住她！”杨逍低喝一声，左右黑暗中乎的冲出来两男两女，两人拦在她眼前两人截断了她的后路，把她围在中间。
“谁敢拦我！”杨疏雨手握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利刃出鞘，认得这四人，皆是他父亲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得过杨逍亲自指点，武功都不比她和哥哥弱，四人合围她绝突围不出去，她心中又急又恼，不知道父亲怎么就不让她去。
“胡闹！”杨逍上前叱责了她一声。
“爹！五行旗危在旦夕，让我去吧！”
杨逍并不理她，只让那四人看着她回房，又命塞克里备好车马，杨疏雨心里明白他竟是要送自己走了，她急忙看向哥哥，可是杨疏寒站在那里无动于衷，表明态度他也是赞同的。
“送她回房间。”杨疏寒对那四人吩咐道，杨疏雨眼看爹和哥哥要给她关起来焦急的直跺脚“爹，你不能把我关起来！”杨逍却不理会她，只冷静的对塞克里下令道“派天地风雷四门死守总坛，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来报。”
“是！”塞克里领令快速跑出去，而那边四个人则忠心耿耿的执行着杨逍的命令，对手是这四个人，杨疏雨也不敢硬拼，咬了咬牙，只能选择先听话被他们四个押着回去了后面。
“疏寒，这次六大派来势汹汹，不容乐观，趁他们还没到，准备准备，带你妹妹离开。”
“爹，妹妹并没有加入明教，可我是天门门主，怎可临阵脱逃。”
杨逍抬手拍了拍儿子的侧脸，不容置疑的说道，他看着如今已经和他一样高的杨疏寒，目光流露出老父亲的欣慰，这些年他成长的很快，已经不是那个当初扑在他怀里哭的肝肠寸断的小少年，他容貌肖似其母，长大了之后果然英俊不凡，而俊俏之中又带着几分轩昂气度，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朗阳刚之气，随着他慢慢长大，暗自倾慕他的明教少女不知凡几，而且他聪明伶俐、天赋绝佳，继承了凤宁的好根骨，这些年把他的绝学已经学的七七八八，稍欠历练，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可是……如今……
杨逍一生为明教鞠躬尽瘁，在他的生命中能和明教相提并论的也就唯有凤宁而已，他难得徇私一次，下如此决定也是迫不得已，此次和以往不同，明教危已，他已有以身殉教的打算，可是，要他死容易，他却舍不得孩子们跟着他一起，故而做此安排。
可是显然杨疏寒并不这么认为，他跟随杨逍来到光明顶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和父亲和明教同进退共生死的打算，可是唯一认同的，便是不能让妹妹跟着去送死。
“听话，就这么定了。”杨逍略带严厉的说道，“从西边走，那边是武当派的方向，武当七侠与你们娘有些旧情，想必不会为难你们，即使遇上了也……”
“爹，”杨疏寒听他提及武当，脸色一变，开口打断说道“这次围攻光明顶，六大派中以少林、武当、峨眉为首，还谈什么以往的情谊，若他们真念及与娘亲旧情，怎会武当七侠倾巢而出，爹也不必再提，孩儿不会走，爹不是从小便教导孩儿，不可轻易与人低头，孩儿也和爹一样，生是明教的人，死是明教的鬼，与明教共进退！”然后他又故作轻松的一笑，说道“更何况，即使不幸，咱们也可以和娘团圆了，这不好吗？”
杨逍没想到杨疏寒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微微震动，然后倍感欣慰，他看着眼前坚毅的儿子，他的孩子，一直是他的骄傲。杨逍最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然后转身出去了，五散人到了，他也该出去见一见老朋友了。
他的身后，杨疏寒见父亲并不再执意赶他走也松了口气，然后只片刻又沉下了脸，他招了招手，身边原本潜伏于黑暗之中的护卫也立刻出现在他身边，他吩咐道“你去我爹身边，若五散人敢对他不利，我许你先斩后奏。”半熟的少年以与他年龄十分不相符的语气下达命令，那护卫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背着手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里仰望他父亲刚才仰望的教主之位，却全然没有他父亲眼中的怀念和挣扎，唯有蛰伏起来的阴戾和坚定不移，似乎是巡视领地的兽王在静静的注视着敌人，谁敢跨越雷池一步势必要遭到他不顾一切的疯狂报复。在杨逍把一批人给了儿子之后，他是跟着他时间最久的人，可是即使跟着他五年了，看着他长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他有时候也很难摸透这个少年人的心思，杨疏寒是个很奇怪的人，运筹帷幄之时与杨逍仿佛，可他比杨逍更狠更绝，是个十足十的霸道性子，往日里看着是个淡漠高冷的公子，可一旦触碰到他的底线便会立刻化身暴君，桀骜、狠厉的内在掩盖在翩翩公子的外表下，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他们这群人愿意不顾一切的追随，他所领为天门，而他暗地里掌握的势力又岂止一个天门。
护卫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刚才那命令中的巨大含义完全不感到震惊，低声称是，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圣火昭昭，在这大殿之内寂静的燃烧着，烈火，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可是，烈火净世，也必是一场毁灭性的灾厄，若无毁灭，何来重生，杨疏寒握紧了手中的铁焰令，心中默念着“爹，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然后他又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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