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灵犀一剑
晚膳过后,杨逍拎了一壶酒飞身上了房顶,傍晚的空气中,湖风微微吹送来清凉的水汽,混合着清甜的花香和青草的味道,春季那到处生机勃勃的味道倒是让人精神松弛,神清气爽。
她的院子,几乎和天鹰教的时候一样,屋前屋后,竹林环绕,房前开辟出来一大片空地铺着方砖,大概就是她平时练武的地方,竹林间辟出来一条青石板路,杨逍轻而易举的就看到了她,她正坐在林间的石凳上,石桌上放着一柄看着很朴素的银色的宝剑,一身的青色衣衫,月光泠泠,凄凄切切的铺洒下来,透过竹枝斑驳的洒在她的衫子上,光影交错,杨逍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她无声的沉重。
人常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就算自负如他,严格说起来也总有那么几样憾事,人生在世总有人力不可为的时候,所以才有了尽人事听天命之说,这天下熙攘,大多的平民百姓无可奈何是财米油盐,而她的是血雨腥风。
他初遇她的时候,便是因为她去报仇不成反而被人暗算,他曾经问过她是不是仇恨那么重要,可以让她连命都不要,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到底背负了怎么样的仇恨,如今才明了,那是她全家的血债,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那一夜该多么的可怕,杨逍自问,大概换了他,他也会不顾一切的吧。
她那一双纤纤玉手,该抚弄琴弦,该拨开茶水,该挑一抹胭脂,该下笔一副江南风流,而不是该去握那夺人性命的凶器,他和她接触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他能感觉到她本质是那样温软,是这如水的江南,是搁着雾色细雨的青竹,自有婀娜,自有风骨,不染凡尘,可是上天给了她足以让人钦羡的出生,也给她的人生铺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踏血险途。
杨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仇怨,让对方大开杀戒至此,即使是刀光剑影的江湖,灭门,也是十分骇人听闻的,江湖中人从来都讲究祸不及妻儿,就算是与她兄长有深仇大恨,也不该连无辜孩童也不放过,包倩倩告诉他那一年参合庄上上下下,除了凤宁、风衍悔和她之外,无一幸免,上至主人下至仆役,无一人幸免,甚至连几家家中尚有的襁褓中的婴孩也没有被放过,老弱妇孺,无一生还。闭上眼睛杨逍都能想象那晚该是多么惨烈,参合庄内血流成河,入目皆是一副刺眼的红,人们的惨叫,小孩的哭声,横七竖八的尸体,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而制造这一切的惨剧,竟然是个女人,竟然狠心恶毒至此,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那夜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参合庄上下八十七口人全都死了。
任凭杨逍如何旁敲侧击,包倩倩都不肯说那人姓名,每每他提起,包倩倩都是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只说了她现在是汝阳王妃了,杨逍想那其中恐怕尚有隐情,只是这件事情怕是极其辛密,但是无论那秘密是什么,都是让凤宁和包倩倩极其痛苦的事情,提了几次,便也不再问了。
本该一生快活逍遥的人生,却硬生生的背上那血海深仇,呵,其实大部分的人生来都没有选择,就像他,若不是全家意外溺亡,他也不会踏入这个腥风血雨的江湖,而凤宁,生在这武林世家,即使没有这份仇恨,大概也会踏足江湖,但是即使那样,她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开心吧。
杨逍静静的看她倚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出神,她神情淡漠恍惚,江南微湿的茫茫夜色模糊了她的容貌,而那刻骨铭心的痛却越发清晰。
她坐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右手摩挲着剑柄,也并不知道有个人正在不远处看她,她出神的想着自己的事情,视线空茫的好像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时间和空间。
这样的她让杨逍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来他从小做到大的那个梦,梦中的那个女子就是这样安然淡泊,和他手牵着手,光着脚漫步在沙滩上,事实上十岁之前杨逍并没有见过海,可是他依然可以准确的知道梦中他和她就是在海边漫步,潮水一波又一波,温柔的漫过二人的脚背又退下去,甚至还能嗅得到海风特有的腥咸。
他和那个姑娘就这么走着,路似乎没有尽头,他看不清她的样貌,可是,那梦用能让他从心底感到时光悠然,静谧幸福。
凤宁盯着眼前苍茫的夜色,神情似是越来越悲,突然抽出长剑一跃而起,落在竹林间,长剑舞出一片绵密的剑影,她舞着一套他从不曾见过的剑法,只见她身影轻捷灵动,招式繁复华丽,多变转折,周围竹叶被剑气激荡簌簌而下,美不胜收。可是就杨逍看来,此剑法美则美矣,却无甚威力,更多的像是剑舞而非对敌杀人的剑法。她每每挑刺回转,虽动作优雅,招式华美,却总有一种缺了点什么欲断难断的缺憾之感,形单影只,仿佛格外凄苦。杨逍以指代剑,小幅度比划了两下,这剑法招式不难,以他的天赋看了两遍就能学会,然后他突然发现在某个角度,若是两把剑一同使出,竟然意外完美,难道,这才是这套剑法的本意?
对于凤宁而言,杨逍的突然加入是个意外,夜色模糊了他的眉眼,此情此景,她略错愕,“是你?”随后释然,若是乖乖听话,他也就不是杨逍了。
“是我,一起?”杨逍略一挑眉,微微一笑,月光下身姿潇洒飘逸,随手取了一根细竹枝,以竹枝代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她没有再说话,默契的仿佛演练过千万次,杨逍手中竹枝与凤宁的剑交叠在一起,又翩然分开,竹叶如雨,月光澄澈,他们在月下舞着那一套剑法,杨逍料想的果然没错,这本就是两人共舞的剑法,凤宁一个人的时候,再如何精妙熟练,总是有一种孤雁难飞的凄苦缺憾之感,而两人共舞,相辅相成,竟然契合的如此完美,柔劲灌注,剑身交缠又分开,若即若离却又从不远离,这绵绵剑意,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都在每一次错身而过回眸凝视中诉尽千言万语。
一套剑法舞下来,待二人收招,凤宁转过身来,月下,杨逍看到她那双向来沉静的双眸中竟隐隐泛着泪水,这丫头,倒是意外的爱哭,真似是水做的人儿,惹人怜惜。
“这套剑法,是我兄长教我舞的,当年……他和……也就在这片竹林,月下舞剑,我好笨,一直学不会,兄长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教我,答应当我学会便与我共舞,可如今,宝剑犹在,物是人非。”
杨逍早就听包倩倩说过,她和兄长感情非比寻常,她是遗腹子,可是她的娘亲在生她的时候又因为难产去世,她实际上是兄长带大的,那个时候她兄长都十八岁了,年龄的差距注定了他们相处的模式更像是父女,凤宁兄长极其疼爱她,六岁之前,凤宁的性子文静温柔,天资聪颖她学什么都快,虽略显得早熟些,可是并不是如今这样仿佛一副对什么事都冰冷漠然的模样。
只是,这情意绵绵的剑法……凤宁兄长怎么会教妹妹舞这种分明是男女相悦的情剑,而凤宁刚才一时脱口而出的,他的兄长和谁也在这林间舞剑?并没有听说她有嫂嫂啊……杨逍心里一瞬间划过无数疑问却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开口,看来慕容家藏着很多秘密。
“丫头,今后,我陪你。”
也许今夜这月光太过蛊惑人心,也许是今夜的杨逍格外温柔,他的声音轻轻的叩进她的心,我陪你,平淡而又简单的三个字,比千言万语的告白更要打动人心,苦苦支撑的十年,她突然就在今夜就在此刻感觉疲惫的不堪一击。
十年了,整整十年,那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仇恨,而是那个人,让她痛苦不堪、不知所措,每每想起那夜惨剧,她都痛不欲生,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变成那样,突然间就天塌地陷一切都变了,她痛恨她,可是,在无数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她又何尝不迷茫。所有的为什么都没有答案,戛然而止在那个血色的夜晚,这十年来她承受着的来自灵魂和血脉的拷问和折磨,她不仅仅是想要报仇,更是想要一个答案。
凤宁扑进杨逍怀里,无声的哭泣了起来,无处倾诉的压抑和折磨在这一刻化成泪水默默的宣泄着。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杨逍叹息一声,伸出手紧紧地把她搂在了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希望这样可以给她一点微薄的慰藉,此刻的她脆弱的像昆仑的冰雪,看似清寒彻骨,实则一击即碎。
杨逍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为什么会带给她这么大的痛苦,他隐隐觉得这一切都和那个人的身份有关,其中必定有什么更为曲折离奇的隐情,看到凤宁如此痛苦,他的心也跟着疼,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甚至,连心中疑惑,也不敢轻易开口去问,仿佛任何有关那个人的事情都会再次给她带来莫大的伤害,他只能希望有一天,她会主动开口告诉他。
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也仅仅是抱紧她,容纳她所有的泪水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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