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归燕居上
“来，小心脚下。”杨逍走在前面，凤宁持着烛台跟在后面，跳下了小舟，他转身对着凤宁伸出手，她把手搭在他手心里，他牵着她小心的走了下来，两个人手牵着手仿佛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这是杨逍来岛上的第十天了，他对这里的地形已经很熟悉了，今夜的晚膳摆在归燕居，这里是凤宁最喜欢的地方之一，是整个参合庄夜观湖景最好的地方，它四面临水，推开窗烟波浩渺可尽收眼底，因这小楼常有燕子贴着水面低飞嬉戏徘徊故名归燕居。加上清新的湖风吹拂而过，舒适极了，凤宁因每当夏季均有苦夏症状，从来最不耐燥热，尤其喜欢这个地方。
主人喜欢，全能型管家风衍悔当然就要给这里精心的修缮一番，杨逍想起来第一次跟着凤宁来这里时候的情景，夜幕降临之时，贴近水面设置着错落有致的明珠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仿佛天上星河倒映在池中，因为造了这处景致，这池子就被凤宁改了名叫做银河暗渡，尤其在今夜这样无星无月的黑夜中最为显眼。任凭杨逍见多识广也不禁称奇，拿价值连城的明珠模仿星河，怕也只此一家了，如此奢侈，却又奢侈的如此风雅。
楼里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来，仆人端上一道道精致菜肴。
茭白虾仁、糖醋松鼠鱼、蜜汁火方、文思豆腐等，每一道菜都做的十分别致精巧，一时看着竟让人不忍下口。
本来杨逍久居光明顶，饮食习惯与江南大大的不同，江浙菜讲究一个清鲜脆嫩甜中咸，初到江浙，杨逍也是食欲不振了一段时日，可是在凤宁这里，因她平日里口味就极其挑剔，家中厨子为了她能满意都是花了大心思烹调每一道菜品，同样一道菜，在她这里就做得别有一番风味，倒是也让杨逍跟着大饱口福，活了将近三十年，来了凤宁这里，杨逍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还有吃货属性。
是了，那夜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拉近了不少，凤宁不再刻意的躲避着他了，他们每天一起用膳，一同练武，相处的倒也融洽。
当然不止他们二人，还有风衍悔和包倩倩，四人同桌用膳，杨逍发现，风衍悔和包倩倩说是凤宁家仆下人，但是在她心中恐怕地位等同家人。
管家风衍悔，说是慕容家的管家，实际上更像凤宁的家长，他有着老年人的通病，每天庄内大事小情全都他一手包办，这一过程中当然不乏絮絮叨叨着小辈，有时候凤宁和包倩倩被他絮叨的都要躲着他走，实际上却是极其爱护她们俩。
而包倩倩，因为年龄更小的缘故，在风衍悔回来之后就不怎么管庄子上的事儿了，每天主要的工作也就是服侍凤宁，但说是服侍，她更像是凤宁的小妹妹，成日里叽叽喳喳的没完，在凤宁要考校她武艺功课的时候，就想尽办法的偷偷溜掉，又都不是凤宁的对手，总会被抓回来。
杨逍想，因为有了他们俩，大概这十年凤宁才不会觉得那么孤苦无依吧。
这样想来，杨逍就先是对他们俩有了不少善意，可惜，风衍悔似乎并不这么想。
若杨逍真的只是个安分守己的客人，风衍悔也会是一个待客周道的完美管家。可是他并不安于做一个参合庄的客人，他给自己定位的身份显然有点超出风衍悔能接受的范围。
风衍悔不喜欢他，只是碍于凤宁才没有说什么，可是杨逍相信私底下他肯定没少和凤宁讲他的坏话。
这种明显的拒绝是写在脸上的，在他看来杨逍太过轻浮浪荡，名声也不好，和天鹰教也多有矛盾摩擦，刻意接近他的小姐还不知道抱着什么目的，若不是碍于凤宁，他早就将他丢出参合庄了。
风衍悔比较看好殷野王，凤宁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殷野王是怎么对凤宁的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作为一个事事以凤宁为先的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来说，同样事事以凤宁优先的殷野王简直就是最好的选择，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身世也配得上慕容世家，殷老爷子和凤宁兄长又是忘年交，怎么看风衍悔都觉得殷野王才是最好的那个选择。
但是包倩倩反而对杨逍充满了好奇，总找杨逍聊天，一开始就是纯的故意戏耍杨逍，故意讲一些凤宁无关紧要的小事，等勾起杨逍兴趣了，再突然什么都不说，杨逍知道这都是她的小把戏，也不拆穿，只是一笑了之。后来和杨逍聊得多了，包倩倩反而觉得杨逍博学多才，允文允武的，和他们小姐相配极了，比起脾气暴躁，武功还没有凤宁好的殷野王，杨逍当然卖相更佳，英俊潇洒，头脑又聪明绝顶，文武全才，博古通今，而且他武功高强，是年青一代高手里难得的能碾压凤宁武功的人（包倩倩看问题角度有点奇怪），最后竟认真的考虑起来小姐和杨逍的可能性。关于这一点上，大概这普天之下，大多数少女都逃不过杨逍的个人魅力，他的确有令少女倾心的本钱。
杨逍这是摆明车马在追求凤宁，参合庄上下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看得清楚明白，这位被小姐亲自带进庄子的“萧公子”对他们小姐有小心思啊，而他们小姐……大概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吧，不然也不能给人带回来。也是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们小姐也到了该嫁人成亲的年纪，而且以凤宁的品貌，就该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
本来所有人都觉得凤宁按部就班的话大概是会嫁给殷野王的吧，但是随着杨逍的到来，似乎一切又有了变数，这些日子以来庄子里的下人都私下里兴致勃勃的讨论这件事情。
包倩倩觉得这一次凤宁回来，有了杨逍陪伴，没有以前那么不开心了，杨逍每日都会找些借口一大早就会到凤宁的院子里陪她练剑，有了杨逍的陪练和从旁指点，凤宁的武功一个月中也大有精进，有一些以前一直弄不懂的地方，经他点拨，也茅塞顿开，所以包倩倩极其乐意杨逍和凤宁相处，让风衍悔常常气的跳脚戳着她的小脑袋骂她是小白眼狼。
晚饭过后，凤宁表示想在楼里观景，还不想回去，风衍悔不情不愿的被包倩倩拉了下去，只留杨逍一个在楼上陪着凤宁坐在窗口看风景。
包倩倩安排了下人送了茶水、点心和棋子，小楼被一盏一盏灯笼散发出来光笼罩着，在茫茫的夜色中朦胧又暧昧。
灯下，凤宁的手执着黑子，更衬得莹白如玉，正锁着眉头在思索着，良久，才艰难的落下一子，只听对面杨逍轻笑一声，“宁儿，你可想好了？”
凤宁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颇有些为难的又想了想，最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呵……”杨逍的手指修长，把玩着白玉棋子，“那你可看好了。”说着手指轻轻一弹，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正好杀死一大片黑棋。
“嗳……不行，重来重来。”凤宁眼见如此，连忙就要去给刚才的棋子捡起来。
杨逍见凤宁又要悔棋，忙伸手去挡，观棋风知其人，想到这里杨逍就心下觉得好笑，凤宁如此聪明绝顶的人，谁知道竟是生的一副直来直去的耿直心肠。
她的棋风和她画意差不多，都是锋芒毕露，从不婉转，每一步都是沉重的杀意滂沱，仿佛上手便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从不迂回转弯，和她给人的第一感觉真是完全不同，她沉静的外表下，竟然是有这么的激烈的一面，完全和殷野王是反过来的，殷野王那厮是看着犯浑，性情暴躁，实则内里是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心思九曲十八弯的，眼睛一转便是一堆弯弯绕绕。
凤宁这样子下棋，落在工于心计的杨逍手里，当然撑不了多久便输了，应该说，她这一段时间就从来没赢过。
“又要悔棋？”杨逍伸手抓住她企图悔棋的手，她怔了一下，倒是也没有挣开，只是红了脸撇过了头，小声说着让他放开。
但是杨逍既已得逞哪能那么容易放开，隔着棋盘，握着她的小手在手里摩挲，看她脸红的样子也很有趣，他记得，他们那次在水榭的时候凤宁面对他还是那么痛苦又矛盾，不光是因为他和天鹰教之间的问题，他很清楚那个时候他们中间夹着一个男人，宝玉。可是，当他再见到她，被她带到了参合庄，那种感觉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那些隔阂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记得凤宁走火入魔之前，说过一句话“你为什么还要出现”，那句话说的好生奇怪，好像他们原本就认识似的，杨逍很是在意，但是看她样子并不欲解释什么，他也不想逼她，只能徐徐图之。
她不再抗拒他的亲近，在他身边也放松多了，这转变让他欣喜，但是也让他心中存着不解。
“再让你悔棋你也赢不了啊。”杨逍笑道，惹得凤宁脸更红了，一抹红晕浮在白皙的皮肤上，灯下细看，美人如玉。
凤宁什么都好，学什么都快，可惜偏偏对这些要弯弯绕绕的东西就是不行，那平日里冰雪剔透的七窍玲珑心，一到了这棋盘上，从前总是输给殷野王，现在就拼命的输给杨逍。凤宁挫败的垮下脸，随手抓了一把棋子就扔到了棋盘上，“哗啦”一下，整个棋盘瞬间被打乱了，口里说着“不下了不下了，反正也赢不了。”说着从杨逍手里把手抽了出来，侧身坐了扭过头赌气。
杨逍摇头闷笑，她鲜少露出这般鲜活的表情，大多数时候都是郁郁寡欢的沉着脸，鲜少见到笑影，如此小女儿状很是少见，“哟，生气了？”
“杨左使聪明绝顶，小女子自然是甘拜下风了。”
“呵呵，好吧好吧，下一次我再让你九子。”杨逍边说着边也推开棋盘撩起衣袖沏上了茶水。
和殷野王如牛嚼牡丹般的灌茶不同，杨逍手指修长，泡茶动作行云流水，闲适又潇洒，看得人赏心悦目，一看便知，这也是懂茶之人。
他中毒之后孑然一身的被凤宁带到了参合庄，因为身形和她兄长相仿，换洗衣物都是凤宁做主叫拿了她兄长的，一家人衣饰风格自然一脉相承，所以此刻他也穿着一身广袖青衫，衬得他更加潇洒飘逸、俊雅不凡，和凤宁坐在一起，显得般配的很。
袅袅茶香扩散，水汽氤氲，他把一杯茶轻轻推到凤宁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凤宁也食指中指并拢轻轻叩了三下桌子，然后捏起茶盅，轻嗅茶香，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轻啜杯中茶水，心情甚好，“左使大人亲自给小女子沏茶，真是受宠若惊啊。”
杨逍浅笑，也跟着捏起了茶盅“狮峰龙井，产于西湖一带群山之中，这味道，该是社前茶，一向都是皇室贡品，今年的新茶，没想到你这里好东西倒是不少，就连这泡茶的水，也不一般啊。”
凤宁听他点评，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是两天前殷野王又托了人给她送到庄子里的新茶，要是知道便宜了杨逍，不知道要怎么气恼呢“是虎跑泉的泉水。”
“西湖龙井虎跑水，果然是妙。”
杨逍饮下茶水，舒适的轻叹了一声，踏入江湖十几载，不知何时他也习惯了那血雨腥风的生活，他本出身富贵人家，自幼天资聪颖，幼时也是跟着父亲习过茶道，后来即使因缘际会入了江湖也是自负才情，很多生活习惯也与其他江湖中人十分不同，在光明顶时，周颠就笑话过他“穷酸书生穷讲究”，但是如今看来，论起讲究，他可尚不及凤宁十分之一。
杨逍放下茶盏，转过头看着凤宁恬静的侧脸就觉得心内一片平和幸福，杨逍也不由自主的浅笑，有多久了呢，没有体会过这种宁静，时光仿佛镌刻永恒，自加入明教以来，他为教务殚精竭虑，游走在腥风血雨的江湖，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放松的生活了呢，而这十几天来闲来与她抚琴舞剑、品茗赏月、吟诗作对、绘画填词，闲来无事他甚至给她绘了一幅丹青。寄情山水，又有心爱之人相伴身旁，这样逍遥快活的日子，当真是让人这样过一辈子都是愿意的。
“宁儿。”
“什么？”
“可以告诉我那天为什么会给我送到纪府吗？”
“恩？”凤宁手一顿，没想到杨逍会突然问这个，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要告诉他他未来会爱上纪晓芙嘛？纪晓芙……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凤宁本来脸上浅浅的笑意瞬间凝固了。杨逍见她微微蹙起眉头，一下子情绪就低落了下来，不知道她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不想说就算了，”杨逍见她沉默下来，也不在意，又给她续上了茶水，
“……”
“那我们聊聊你这身杂学的内功心法是怎么回事吧。”
凤宁不解，他怎么突然又绕到这个话题了，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他，却见杨逍也正看着她，但是却不似刚才那样轻轻放过，嘴角含笑，却眼神坚定的很。
她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慕容世家自己的武学心法也属于上乘功夫，她应该稳扎稳打修炼内功，以她的天资假以时日必定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修习多家内功心法，她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却依然选择了这样速成的法子，这样的急功近利的练法，他多少能猜测到一点她内心所想，可是，如此一来，这对她而言却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而且，各家对自己的独门功法都看得极重，万不可能随意出借，她又是从哪里弄到的这么多内功心法呢？
凤宁知道杨逍一向不好糊弄，上次在水榭，她差一点走火入魔被他及时救下，他那时就发现了吧。
她站起身，轻叹一声，“你真想知道？”
“那宁儿愿意告诉我吗？”
“呵……”她慕容家曾经名震江湖的时候，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名号，就算在最鼎盛时，江湖中人也只以为是慕容家绝学斗转星移而来，这门功夫被描述成一种可以对方武功还击于对方身上的奇功，死伤在这门功法之下的人无论如何验伤都似乎是被自己的独门绝技击中的，这样恐怖的一门功法，练到极致自然是可以震慑武林。
可是殊不知斗转星移这等奇功，自然也是修习不易，慕容家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天纵奇才，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能将斗转星移练到足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效果，而姑苏慕容氏的名号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打出来的，这一切，都源于他们是真的对大多数其他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弱点及破绽等等等是真的了然于胸的，若非如此，又怎能一击必中乃至轻取敌命？再辅以家传武功，即使功力差些的，也足以震慑他人。
这一切细细分辨自然是能看出端倪的，但是江湖中人鲜少有人思量更深的原因，皆以为斗转星移神功之神奇，当年都不曾有人细究，如今姑苏慕容氏早已式微，自慕容复以后，甚至族人行走江湖都不再使用“慕容”这个姓氏，江湖上更是甚少有人知晓曾经有个这样辉煌的家族，更不会琢磨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到底是怎么个“还”法了。
如今被杨逍问起，凤宁反而心中觉得理当如此，杨逍慧眼又心细如尘，机缘巧合两次内力反噬几乎走火入魔又都被他碰到，她瞒过了白眉鹰王，瞒过了殷野王，却万万再也瞒不住杨逍了。
其实，这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本来她就打算带他去的，她还没忘她答应过送他武功秘籍的事儿，虽说杨逍可能根本不在乎……
但是凤宁看着灯下杨逍专注温柔的看着她的眼神，不知怎的，心漏了一拍，只觉得这个房间燥热难当再待不下去，放下杯子踱到了窗边，清凉的一丝湖风吹拂而过，轻吁了一口气，回头再看杨逍，对他那自负的坐在那里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突然就觉得好生碍眼啊，遂突然就起了玩闹之心，指着下面那明珠铺就的银河“杨逍，你看这下面的银河暗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咱们今天就比比轻功，从这里到岸边，若是你能追的上我，我便告诉你，如何。”
“好，你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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