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苟先生

如果你是一个稍微有点社会地位或者一官半职的人，要记得那些平日里见到你就对你毕恭毕敬的人，他们并不是因为你的品格是多么的高尚，而是因为你的权势地位；如果你是权势的朋友或者仆人，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也照样会对你点头哈腰的；如果你与权势地位无缘无分的话，那在眼睛朝上长得人的眼里是看不到你的。

        当办事员知道这个有着外地口音的姑娘与福利院的马丽亚院长有关系时，肠子都要悔青了，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居然看走了眼。

        他看这个姑娘穿着朴素，身上也没戴名贵首饰，还穿着裤装，他以为她就是个穷人家的孩子，所以才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姑娘只是说马丽亚让她来的，兴许她就只是一个小丫鬟呢。”看门人说。

        “你懂个屁！你整天看门哪里会晓得这其中的道道。”办事员一脸忧愁地说。

        看门人闭上嘴没有再说话，心里想：虽然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看门的一条狗，可我不会见了谁都摇尾巴的。反倒是他，只要见到比自己有钱有势的就开始巴结，尾巴都快要摇断了也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这个小姑娘倒是没什么，马丽亚院长也是女流之辈，我倒也不怕，只是…只是谁不知道在这省城里她的背后是司令部部长宋金明呢。哎，我今天真是倒霉了！”办事员对自己说。

        司令部部长的威名不仅另这个小小的办事员闻风丧胆，整个省城的人谁见了他本人都会打哆嗦的。更夸张地是有个人有幸给宋部长牵过马，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竟当众尿了裤子，他心想自己肯定免不了一顿鞭子了。

        谁料宋金明虽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但他对普通老百姓却心怀仁慈。不仅没有处置那个冒失的人，反而让人给了他一条新的裤子。

        这件事被大家口口相传，都说宋部长是一个好官。

        可是过了没多久，这个牵马的人晚上喝了点小酒走夜路掉到河里淹死了。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个意外，他喝了酒没有看清路，一失足掉到水里去了。

        这个死了的人是办事员家厨娘的亲侄子，她和其他下人说起她这个侄子，他平日里虽好喝点酒但不至于喝得这样的，而且他自小在水边长大，水性很好，如今却被活活给淹死了。

        这话传到了办事员的耳朵里，他不禁猜测会不会是有人要杀人灭口。想到了前段时间他给宋部长牵着马尿了裤子的事，不禁觉得毛骨悚然。打那以后，但凡是在街上遇到司令部的人他都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看门人见办事员急匆匆地往外走，连忙喊道，“苟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不吃午饭了？”

        “不吃了不吃了，命都要没了还吃什么饭啊。”他加快脚步。

        “真是奇怪，不就是寄封信嘛，还能把命给搭上不成，依我看没饭吃才会没命呢！”看门人说这些的时候，办事员苟先生已经走远了，压根没有听见他说得这些废话。

        苟先生一步并作两步地走着，两只眼睛四处张望着，“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他心想，然后用肥胖的肉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他的小眼睛转来转去，终于在路口的拐角处看到了如月。马上健步如飞地来到她面前，嘴里喊着，“姑娘，留步，留步！”

        当他大汗淋漓地出现在如月的面前时，着实把她给惊到了，她没想到他居然会追上来。

        “请问你是在叫我？”如月戏谑道。

        苟先生双手撑在大腿上喘着粗气，缓了一会儿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姑娘，啊，不，小姐。刚才是我多有冒犯，还请您原谅。”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信，接着说，“如果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话，可以现在就把信给我，我马上安排信差给你寄出，加急。您看行吗？”

        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做低伏小的样子，如月打心里觉得厌恶。但依旧客客气气地对他说：“不用了，我刚才打听过了，在东边还有一家邮局，我多走些路去那边寄也一样。就不劳烦您了！”

        他拦住如月，然后弯下腰嘴里一直道着歉，就差跪在她面前了。如月虽然生气，但是看到别人这样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便说，“行行行，我把信给你就是了。”她把信递给他，然后找出钱袋。

        苟先生接过信后看了一眼，又弯下了腰，说，“原来您是邬小姐，先前是我的错，有眼不识泰山。”他连忙摆着手，“不用给钱了，不用给我钱了，全当是我赔罪了。

        “收到回信，我会让人第一时间给您送给去的。”说完他又鞠了一躬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几个路人看到他这样笑着说，“姓苟的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看到他这狼狈样，真是活该啊！”“只是让他这般的那姑娘是谁啊？竟有这能耐？”“肯定不是你我这样身份的人喽，八成是哪家的小姐被他给冲撞了。”“怎么，他这双火眼金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二人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如月听到办事员姓苟之后，也咯咯笑个不停，心想他这个人倒是名副其实。

        苟先生拿着信回到邮局后赶紧把信寄了出去。

        经过这来回一折腾，他早已饿得头晕转向，赶忙跑去伙房吃饭去。他坐在那里边吃边想刚才发生的事。

        当看到信上的收件地址是陶梨县的邬家时，他跪下的心都有。

        他知道邬家，不过是从他父亲嘴里知道的，那时候他还小不记事，但是他经常听父亲提起那段伤心的往事。

        那年，新的执政者下达了一条禁令：禁止在街道摆摊售卖，违者罚款五十钱，并棍打一百。

        这简直就是要老百姓的命啊！

        普通老百姓本想着种点瓜果蔬菜卖钱补贴家用，连这都成了妄想。

        苟先生祖上世代农民，以种地为生，到了他爹这一代开始在集市上摆摊卖水果蔬菜，这才让日子好过了些，不料又遇到这样的事儿。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爹跟着其他人学样，用推车推着西瓜，在上面盖上粗布，然后偷摸地去犄角旮旯的巷子里卖。

        时间久了，老百姓的这点小伎俩就被识破了。那一日就有两个火眼金睛的街吏把他们爷俩抓了个正着。

        “上面下达的命令你们不知道啊？还敢偷偷卖西瓜。”街吏甲呵斥道。

        “官大爷，您这次就饶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苟先生的父亲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街吏乙一脚把推车踢翻，用手中的铁棍指着苟先生的父亲说：“想让我们饶过你，可以啊，上交罚金就可以了。”

        “我哪里有那么些钱，求求您了官大爷，就饶过我们这一次吧，求求您了。”他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

        可是这场面街吏一天要遇到好几回，他们早就麻木了，就算是他把头磕破，把肠子掏出来，他们都无动于衷。

        “你别怪我们不通人情啊，要怪就怪上面吧，我们也没办法。拿钱来吧。”街吏乙伸出手来。

        “大爷，不是我不给你，我就卖几个瓜，能挣几个钱呢。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见他不掏钱，街吏甲乙轮着铁棍就朝他身上打下去。就在这时街吏乙抓过一旁的孩子说，“这是你儿子吧，让他也尝尝铁棒的滋味。”

        他连忙爬到儿子身边护着他说，“官老爷，别打别打，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啊，我给还不行吗，我给还不行吗，”他从衣服最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脏兮兮的钱袋，“我身上就只有三十钱，这是给我老母亲抓药的钱呢。”他哆嗦着把钱递给街吏甲，然后擦了擦眼泪。

        接过这三十钱，街吏乙觉得还不够，和街吏甲低声说，“这要是被咱们头儿知道了，我们俩不会被处罚吧？”

        “你傻啊，你看这四处无人，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呢。这三十钱嘛，我们俩对半分了，就假装没有这件事。”

        “我看成，还是你聪明。”

        街吏乙收了收自己那奸计得逞的笑，对卖瓜的说，“今天就先饶过你们这一回，若是再有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喽。”

        随后，两个人拿着钱笑咪咪地走了，走出去没多远，遇见了几个人。

        他们认出走在中间的正是邬大人，连忙作揖。

        “前面发生了何事，为何那两人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邬大人问。

        “回大人的话，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居然青天白日地偷偷卖西瓜，被我们抓个正着，刚教训了一顿。”

        邬大人本就对此禁令多有不满，如今看到老百姓在这酷暑天气下因为卖几个瓜而被揍倒在地，心中难免气愤。

        “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何至于如此对他们？”邬大人说。

        这话他不仅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这两个街吏，更是要说给执政者。

        他摆了摆手，让他们走了。然后走到父子俩身旁，蹲下来关切地说，“你们可有哪里受伤？”

        “大人，我只是挨了几铁棍，对我这粗皮糙肉来说不打紧。”卖瓜的说。

        “帮他们把推车扶正，还有这些西瓜也捡起来。”邬大人回头对身后的下人说。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卖瓜的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虽说皮紧，可这几棍子还是打得他浑身疼。

        邬大人临走时给了他二十钱，让他看看身上的伤。他后来四处打听才知道这是那个一心为民的邬大人。

        关于这件事苟先生的父亲直到死的那一天还在念叨着邬大人当年是怎样帮了他，要不是他给的那二十钱，他就没钱给老母亲看病，只能在家等死，他把邬大人当大恩人记在心里。

        可是苟先生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父亲死后多年，他最后成为了曾经欺压过他父亲的那种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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