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保佑与舍命的相守
作为辅军中的一员,二牛一直奋战在北城。
十几日来,他只回过两三次家,最后一次离家的时候,刘婶将一块不太精致的玉佛戴在了儿子的胸前。
原本,玉佛一直戴在刘婶身上,那是她相公年轻时送的定情信物。刘婶的夫君是一个做些小生意的买卖人,常年往返于几个大的商贸之城。
那年,她的相公领着大儿子到幽都送货,没能在当日离开,次日便遭到北狄军围城,幽都城破后,父子二人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刘婶听说了幽都的惨状,知道相公和大儿子回不来了,她大病了一场,水米不进,手里紧握的就是那块玉佛。
后来,在唐婉珒的照料下,刘婶缓了过来,捡回了一条命,可玉佛始终都握在手中,不肯松开。
刘婶珍贵这块玉质并不太好的玉佛,因为那是她夫君留下的,也是最后的念想了。
二牛是刘婶的小儿子,自打二牛上了城墙后,刘婶的心就没有安生过。
每日,在停战间歇,刘婶都会到城隍庙和伤兵营中寻找一番,确认一下儿子的生死。
其实,刘婶很害怕去城隍庙,因为她知道如果在那里找到了二牛,自己也将活不下去的。
这次,二牛离家回营,刘婶的眼皮跳得厉害,心也慌得很,因此就在二牛刚踏出院门时,刘婶叫住了儿子,将玉佛戴在了他的身上。
刘婶希望佛祖能保佑二牛,也祈盼相公的在天之灵会保佑自己儿子。
此刻,玉佛正在二牛的胸前猛烈的摇摆着,似乎再用力一些,系在脖子上的红绳便会断裂。
二牛的皮甲已经裂开,刚刚的一刀正好砍在了皮甲的接缝处,坚韧的牛筋绳被利刃割断,殷红的鲜血从二牛的肩头涌出。
不过,二牛手中的刀并没有因受伤而停滞,他将刀锋反转,斜着划开了身前之敌的喉咙,这是二牛杀的第六个北狄士卒。
攻城开始后,在箭矢与滚石的掩护下,大批的北狄军登上了城墙,由于对抗了十几日,临梓城的作战军备已经匮乏,根本没有相应的方法来阻止敌军云梯的搭建。
因此,城墙上的肉搏战也就愈加地惨烈。
二牛所守护的位置,地面上已经躺了几十具尸体,这让本来宽敞的兵道有些寸步难行。
二牛踩着一具北狄军的尸体向左挪了一步,将双脚踏在了砖石上,双手握刀横劈了出去,刀锋划过城砖带出了火星,同时也劈在了一名试图登城的北狄军肩膀上。
由于二牛的力量过大,刀刃入体太深,一时间竟然卡在了那人的身体里。受伤的北狄士卒仰面坠落,战刀也随之一同掉到了城下。
二牛急忙后退,想要捡起身后的一把北狄弯刀,一名北狄军猛然翻身上墙,挥刀砍向了后退的二牛。
无奈之下,二牛只得将身再退,退到了兵道的另一侧。
当他再次想寻一件兵器时,才发现周边竟无可用的利刃。不容多想,二牛随即弯身拾起一块硬石,迎着北狄兵的钢刀冲了上去。
寒光迎面而来,二牛急忙侧身避过,刀锋贴着他的鼻尖削了下去。而同一时刻,二牛左手中的硬石猛地挥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北狄兵的太阳穴上,那名北狄兵的头盔瞬间被打飞,半边脑袋也凹了进去。
不等二牛正过身子,另一名北狄兵的刀锋已至。
二牛低头屈身,躲过了劈来的钢刀,脚下却并未停顿,一个大步冲到北狄兵身前,双手紧固住那人的腰部,大力地将其推向城墙边缘处。北狄兵不及防范,竟被推得连连后退,身子也失了平衡。
二牛将北狄兵抵在墙沿后,不等他有所反应,立即将自己的身子下沉,双手紧抓住北狄兵的甲胄,两臂猛地发力将北狄兵抱起。
当北狄兵离开地面时,半个身子已经在城墙之外,二牛借势将其扔出了墙外。
就在二牛刚想收回探出墙外的手臂,一只大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二牛急忙用力挥臂,想要挣脱那只大手。
这时,那只手借力翻上城墙,一名北狄兵迎面将二牛扑倒在地,两人翻滚着厮杀在了一起。
那名北狄兵身形魁梧,高出二牛半个头,力气也是大的出奇,转眼间就将二牛压在了身下,死命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让二牛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但他的手却依旧在四下拨拉着,还是那块石头,二牛知道自己摸到的还是刚才的那块。
此刻,二牛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甚至有些黑暗。窒息则让脑中的意识慢慢地消失,就连身上的气力也都在一点点地消褪,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过来。
然而,就在意识尚未完全消失前,二牛将手中的石块砸了出去,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块石头砸在了北狄兵的头上。
二牛推开了瘫软的北狄兵,挣扎地站起身,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能呼吸的感觉真好啊!
二牛想着,揉了揉火辣辣的脖子,转了转头,四处望了望。
几番的攻守对决,城墙上的敌军都被杀死在了马道中,而城下的北狄军也在多次的冲击无果下停止了攻城,极短暂的停战给了守城将士一些喘息的时间。
趁着这一间歇,负责运送伤兵的士卒迅速地将受伤和阵亡的将士一并抬了下去,而兵道中的北狄军尸体则被扔到了城下,形成了厚厚地尸堆。
整个兵道内都被鲜血染红,浓稠地血浆在战靴的踩踏下发出“啪啪”的声响。
二牛站在垛口处向下望去,城下的北狄军并没有退出多远,只是退在弓弩射程的范围之外,他们在等待左贤王的最新将令。
城墙下,堆积了大量的尸体,多数是攻城时被杀死的北狄兵,也有临梓的云州军卒,相互混杂在了一起,经过十几天的腐败,尸堆已经有了浓浓的尸臭味。
二牛被这难闻的气味熏得干呕了一下,嘴里不觉地骂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阵惊呼自身后传来,二牛猛然转身,尚未看清原因,一把弯刀便砍在了他的锁骨上,系在玉佛上的红绳也随之断裂,玉佛沿着断开的红绳掉落在血水中。
原来,那名身材魁梧的北狄兵并未死去,只是被打破头昏迷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一眼便发现了站在前面的二牛,北狄兵翻身站起,拾起地上的弯刀便砍了过去。
二牛用两手死死地掰住北狄兵的手腕部,使其无法继续用力,脚下紧蹬地面,向北狄兵身前靠去。
他想要贴身化了刀势,将北狄兵背摔出去。
北狄兵见刀势受阻,立刻用左手揪住了二牛胸前的皮甲,双臂同时发力将二牛向后推去。
原本,北狄兵就有着一股子力气,再加上生死关头,全身的气力瞬间爆发出来。虽然赶来的其他辅兵将利刃劈砍在了此人的脖颈处,可喷涌的鲜血也没能阻挡他的冲势。
瞬间,二牛与这名北狄兵一同翻下城墙,没有了声息。
★★★
正午,冬日终于刺破了叠云,将光芒还给了凡尘,带着暖意的阳光竭力地驱赶着初冬的寒意,希望能用自己的柔和与煦暖,让万物众生归于安宁。
城北短暂的平静,让康世华深深地缓了一口气,尚未拭去的汗水与血液混杂在一起,从额头处滴滴落下。
此刻,他的深眸中已满是血丝,因体力的过度透支,他的嘴唇不仅没有了血色,并且还爆起了一层干皮,发青的胡茬和灰尘涂黑了他的脸,再也找不到半分的儒雅之态。
眼下,康世华并非守在某处,而是作为中军,率领千余人策应整个北门的城防,无论哪里出现了危急,康世华都会即刻冲过去补救。
那一瞬间,康世华没有了静王的显贵,也忘记了皇子的出身,只记得自己是北境云州军,身边的将士都是自己的兄弟。
在众将士的眼中,静王也不再是那个儒雅的贤王,他挥刀的狠辣,劈砍地决绝,已然就是一名悍将,嗜血的悍将。
康世华坐在城楼的一段石阶上,一副副担架从他的身边走过,担架上有的将士受了伤,尚不危及性命,有的却是重伤之下徘徊在生死的边缘,更有气绝身亡的军卒怒睁双目,至死不肯闭上眼睛。
十几日里,每天都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每天要都会在康世华的身前重复着。
起初,他会逐一查看担架上军卒的伤情,或是找一块麻布将阵亡的将士盖好。
渐渐的,康世华觉得自己有些麻木了,并非是不痛心,而是心已经无法再痛了。
拼到此时,康世华要有了赴死的念头。
他不再思忖援军何时会到,也不再考虑临梓城到底能坚持多久,思虑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只要身未死,便可与敌战。
康世华觉得自己就是这座城,若是战死了,那这座城也会与自己一同化为灰烬。倘若尚有生息,那临梓便永远是卫朝的临梓城。
突然,城墙东端尽头的箭楼上有三只响箭腾空而起,随即便是一阵紧密地金钟声响。
忙碌的众人看到响箭的烟火时,已经再倒吸凉气,当听到金钟长鸣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了惨白之色。
四角箭楼既可御敌,也可作为城门战况的观察所。
东端箭楼对应的正是北门与东门,既然北门无事,那三箭升空就应该是东门出现危急,而金钟长鸣则如重锤般敲击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那是城破的钟声,东门已破。
一处城门被攻破,便会有大量的北狄兵马涌入,其他各处城门必将会在内外夹击下一败涂地。
如果那样的话,十几日苦守的努力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整个临梓城将会重蹈幽都的惨状。
看到响箭升空时,康世华已经急身而起,单手提刀冲下城墙。随行的将士见王爷奔下城楼,也都纷纷持刀跟了下去。
康世华在意东门的得失,但他更在意雅若的安危。
昨夜的谈话让康世华后悔不已,本心是好的,为了能说服雅若,康世华说出了就连自己都胆战心惊的话。
可是,那些话不仅没有激走雅若,反倒是寒透了少女的心。
今日清晨,双方尚未开战时,雅若便请命驻守东门。
不等康世华作答,少女单膝跪地,行了礼后便转身离去。
康世华想解释一下,但他不知道如何解释。
那些话是如此的薄情寡义,如此的厚颜无耻,又岂会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
不过,当听到东门失守,康世华没做多想,只是提刀上马,飞驰而去。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死也要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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