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无情却是有情
此刻，静王的营帐内灯火通明，康世华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来走了几圈，又坐了回去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为难，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劝雅若，能让她听从自己的意见。康世华清楚雅若的性格，绝非是简单的言辞就可以将她说动，也不是故作强硬的军令便能让她屈服。
因为，只要自己说出来，雅若便会明白其中的深意。
这种做法，恐怕雅若不会答应，若是换做自己，也不会独自偷生。
康世华觉得有些难办，却也必须要让雅若离开临梓城，这是曾经的承诺，铃身要保护铃芯，哪怕会让她伤心也得去做。
帐帘掀起，雅若笑着探进头。
此刻，营帐内并无他人，只有康世华背对着帐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发怔。
雅若抿嘴笑着，轻手轻脚地来到康世华的身后，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随即矮下身子躲在了起来。
康世华并没有发觉雅若走进大帐，觉察到有人拍了自己时才回过神，转过身便看见了蹲在地上的雅若。
眼前的雅若，俏美的面容上泛着红霞，如樱的薄唇正弯成一个让人心醉的角度，一双明眸忽闪着，狡黠而灵动的眼神仿佛是一个顽皮地孩童。
康世华宠爱地捧起了雅若的脸，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
因为，这份俏皮让他着迷，也正因为不舍，他想要多看一眼，牢牢地铭刻在心里。
“小世华，不是说有军情商议吗？怎么就一个人呀？”
雅若从康世华的眼神中发觉了一点异样，但她并没有多想，也没有起身，任由康世华捧着自己的脸。
听到雅若的问话，康世华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地凝望着。
许久，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是完成了最后的铭刻，口中说道：“雅若，当下城防危急，临梓城急需兵马的增援，你率三千炽翎营即刻动身，由西门突围，到荆山向并州军求援。”
康世华站起身，没有再看那张俏脸，口中的军令也说得极其坚决。
“荆山？并州军？他们会来救援吗？世华，他们要是肯救援的话，并州军早就应该到了。”
雅若心有迟疑，不解地继续道：“另外，即便要去求援，你也可以让其他人去呀，为什么让我带炽翎营出城呢？炽翎营可是咱们最后的精锐了。”
少女十分疑惑康世华的决定，而这一决定也让她有了一种种不好的感觉。
此刻，康世华的脸上没有一丝温情，肃容中透着冷漠。
他望着雅若，厉声道:“放肆，这是军令，你没有资格多问，从军多年，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速速领命出城。”
起初，雅若有些疑惑，也被康世华的表情吓了一跳。
然而，她很快就想到了缘由，急声道：“世华，你难道觉得我会怕死吗？认为我会在这个时候离你而去吗？”
“世华，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不需要这样做，也没有必这样做，我不会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我们终是要在一起的，无论是一起生，还是一起死，都要在一起。”
雅若明白康世华的所思所想，这样的情也让少女很感动。
康世华望着雅若的神情，听着她口中真切的话语，心中觉得一阵阵的绞痛，那是一种难舍的痛楚。
少女的所思正是自己的所想，生死相随更是两人间的承诺。
可是，城破在即，这份承诺已经无法实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心爱之人活下去，绝不能让她惨遭凌辱，悲愤而死。
故此，康世华冷笑地摇了摇头。
“雅校尉，你是想抗命吗？此次求援是要解临梓城的困境，与你的死活没有任何关系。”
“另外，你有些误解，你我之间无论是生还是死，都不必在一起，也不会在一起。”
康世华的语调很冷，冷得连自己都觉得发寒。
这还是我吗？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望着已经满眼泪光的雅若，康世华想要将话语说得柔和一些，可最终还是狠下了心。
“雅若，你很清楚我的身份，我是静王，亦是皇子。皇子的婚配非是个人所能决定，也绝非是一个寻常女子所能高攀，更何况你还是异族。”
“你或许对我有情，但我对你只是袍泽之义，并无他想。”
说着，康世华那原本就冷寒的面容上，此刻竟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然而，他的目光始终都在望向别处，不敢看雅若一眼。
康世华的表情以及令人心痛的话语，让雅若深感震惊。
少女的脸上没有了笑意，似黛的柳眉紧蹙在一起，双眸中的泪花已然成为了断线的珠帘，她将贝齿紧咬着下唇，樱红的嘴唇也失了血色。
片刻，雅若又弯了嘴角，露出笑意，但这笑中透出了勉强与心痛。
她向康世华靠近了一步，哽咽道：“世华，我知道你是想激我出城，才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我不怪你，咱们一起守城，一起抗敌，一起等子墨哥哥的援军到来。”
说着，雅若有些犹豫地去拉康世华的手臂，她真的是犹豫了，从没有过这样的犹豫。
康世华的这番话过于绝情，让雅若在一瞬有了恍惚。
是呀！我凭借什么能获得皇子的情爱呢？
自己只是一个草原上再寻常不过的女子，如此的身份怎么可能嫁入王府呢？怎么可能成为卫国的静王妃呢？
以往，雅若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也没有想要去考虑。
因为，在她的心中始终觉得，两个人只要相爱便可以了，那些烦心的事情不需要自己去想，世华都会解决的。
然而，就在这一刻，少女对过往的一切都有了怀疑，她怀疑两情相悦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真的只是自己在多情而已。
康世华用力地甩开了雅若的手，那只手在瞬间颤抖起来。继而，他将目光紧盯在少女的脸上，狠绝地说道：“雅校尉，请你自重，速去执行军令，否则别怪我无情。另外，你不要痴心妄想了，凭你也想成为王妃？你不配。”
“不配”二字的说出，如同重锤般将雅若那柔软的心砸出了道道裂痕。
雅若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纤纤素手也紧握成拳，涌起了一层淡淡的青筋，指甲深陷于肉中，已经见了血丝。
寒风透过帐篷缝隙带起来她的辫发，一股无法说清的凄凉弥漫在了少女的身上。
雅若目不转睛地望着康世华，任凭泪水滑落。
她不相信这是康世华说出的话，但那嘲讽无情的面容却又真实地存在于自己的眼中。
少女凝视良久，单膝跪地，冷冷地说道:“是雅若无礼，请王爷见谅炽翎营奉大将军令固守临梓城，末将不敢有违。若王爷认为末将有罪，可杀了雅若以校军规，若无他事，末将告退。”
说罢，雅若起身离开了营帐。
站起来，雅若的身体有些摇晃，康世华想要上去扶一把，却还是僵在了原地。
此刻，楚风烈一直都站在大账外，见到雅若哭着离开，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挑帘走进大帐。
大帐内，康世华靠着椅腿，呆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无奈且极度后悔的表情。
从想要和雅若说这件事，康世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他就是想要激怒雅若，让她能在伤心与怒愤中离开临梓城。即便雅若的余生都在怨恨，康世华觉得战死的自己也将会毫无遗憾了。
可是，现在的情况与他的设想完全不同，少女只是有了伤心与愤恨，却并没有离开，这又该如何是好呀？
望着坐在地上的静王康世华，楚风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相劝。
“王爷，您这又是何必呢？雅若姑娘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根本就不会离开，您这样伤她，她…唉…”
楚风烈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感叹这对爱人的不易。
康世华抬起头，红着双眼，苦笑道：“老楚，我以为如此伤她，她就会离开。她若是能离开，我以为长痛不如短痛，我以为记得一时情，不如留得一世恨，她就会忘了我，谁知道会这样呀！”
说着，康世华双手抱头，重重地撞在膝盖上。
★★★
清晨，朝阳一如既往地复出于东方。
不过，并没有绚烂的霞云缀美天际，也没有煦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叠叠的厚云将冬日深藏其中，掩去了它那应有的光芒。
猛烈地进攻如期地开始，战火再一次燃烧了临梓城。
乞颜塔里台对撤黑石谷的武威军完成封堵后，调集所有兵马将临梓城围了起来，并将重点的攻势放在了北门与东门上。
做完部署后，他又让赶来的乞颜托木儿率领所属铁骑越过临梓，攻取潼沵，并在占领天水渡口后，做好了兵发洛邑的准备。
安排好所有的一切，乞颜塔里台亲手斩杀了一直负责攻城的大将布赫。
塔里台认为布赫就是一个废物，不配做北狄的勇士，十几日的攻城让左路军损失了近万人，而临梓城还是卫朝的临梓城，他认为这样的废物根本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
随着阵阵的弓弦声响起，密集的箭矢带着凛冽的寒芒自空中激射而下，毫无缝隙地将临梓城笼罩其中。
刺破长空的声响仿佛是催命的号角，让每一个守城的将士都感到不寒而栗。
虽然将士们经历了十几日的拼杀，对于北狄军的每次攻城几近麻木，可他们觉得这次较以往有所不同，进攻的兵力之多，战力之强，都要远胜于过往的每一次进攻。
他们知道北狄军在倾全力攻城，临梓城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也清楚以后的每一天都将会是殊死拼杀的一天，直到再也无法看见朝阳的升起。
此刻，每一名云州将士的心中都有寒意，却并没有恐惧，拼杀到此时，生死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能看到日升月落便是生，看不到斗转星移便是死，生与死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跪着生不如站着死，这就是所有临梓城守军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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