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存·其十二
洛袖点了点头，示意暗卫将东西放过来。一边问：“她人呢？怎么自己不过来？”
“云小姐早先来过。”暗卫道，“现下人已出宫了。”
云颜是姑苏人，若清晨离宫，此是应该已经离京了。
却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再见之日。
打开盒子来看，原来是一匹云锦。上头的流云纹样以苏绣手法绣成，虽显得生疏，却也见用心。
“云小姐说了，东西不贵重，只表个心意。愿阁主能念着她就好。”
“可惜了这好样子，这么亮的颜色，我也不方便穿啊。”洛袖看着笑了起来，“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懂事，将来也不知是谁有这个运气，娶上这位小姐。”
——
正午时分的金陵大营往往是一天之中最为喧嚣忙碌之时。结束了严苛的早训，火头营准备的饭菜也已停当，大营的军帐内、空地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闲坐捧着饭碗闷头狂吃的将士们。
赵起白衣银甲，提枪默默走在军营之中。他所经过之处，固然有许多士兵向他问好打招呼、一派天真亲切，但同样也有些不太友善、有些怀疑探究、或是看热闹般的眼光，落在他身上。
直到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的肩膀。
赵起转过身去，只见陆镇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对着好友使了个眼色，陆镇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一边的树荫之下。
“怎么不去吃饭？”
赵起道：“一会儿就去。”
像是要故意戳穿他的敷衍一般，陆镇皱起眉头，单刀直入。
“停云，”他唤好友的字，“军中那些闲言碎语，你不必理会。”
“呵呵。”赵起笑了笑，“你说的是哪些闲言碎语？”
缠在他身上的流言蜚语本就不少。从过去的长乐郡主，到如今赵娴的猝然死亡。
不只是军中，整个金陵城都对赵娴的死议论纷纷。其中流传最广的版本，无非是赵娴在宫内做了什么忤逆犯上之事，惹恼了陛下，被青门秘密处决了。而赵家父子也被其牵连，即将失宠于圣上。
总之官方暴病而亡的说法，是没有人信的。
“……”陆镇一时无言。
赵起道：“他们所说的，虽是捕风捉影，却并非空穴来风。既然如此，我又能责备他们什么呢？”
陆镇别开眼去。
流言的版本中也同样提到了陆镇。太子与赵小姐相恋，赵将军左右为难，齐王为了争取赵家的立场，设计使赵娴见罪于上被处死。更有甚者，说是齐王暗中使计，毒杀赵娴。
这些对他不利的版本在军中流传不多，金陵市民们反而对此津津乐道，有些甚至给周弄月加了戏份，把毒杀事件的主谋套在齐王妃身上。
然而毕竟还是有人这么说的。
今日清晨的斗殴事件，主角三人。一名是陆锦麾下的副官，也即一开始聚众谈八卦正欢者。早训之前，正信口胡说天马行空，忽然一名赵起手下的军官路过，就起了争执。
一开始还只是争执，围观的人渐渐增多。一位颇上了年纪的将军路过，问询发生何事，围观群众如实以告。
老将军名为周昀，昔年周王府青云军的嫡系、桓襄王十二勇士之后。
周王府虽已不复存在，然而青云军心高气傲，仍以王府旧人自居。平素里，青云军的将士们便与大营士兵多有不合，长乐郡主三番五次前来探视更是令他们觉得本军与众不同，周王府迟早有重现辉煌之日。
他们对周弄月极为崇敬，容不得半分说他家郡主不好。青云军之所以能成为齐王一派的中坚力量，也都是因为爱屋及乌罢了。
青云军诸将早已在军中扬言，任何人敢诽谤郡主，首先得过了周王府这关。
周昀将军是个脾气暴烈的。他早已下令本部，不得再提任何赵娴之事，只是他们越不提，他人越觉得周弄月心虚。青云军也被贴上了清高傲慢、死要面子的标签。近日练军，人人压力倍增，军中派系矛盾本就紧张，此事一出，当即被激化了。
赵起部的将领一开始本想劝着两句，没想到言语之间陆锦的副官开始嘲弄赵家、而周昀为了保护郡主的名声也开始祸水东引。三人就这么混战成一团，也引发了后面百人斗殴的景象。
陆锦罚过三人，却也没有重罚。除了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之外，也怕更进一步得罪青云军、更怕寒了自己下属的心。
这些缘由，陆镇和赵起想一想就能够明白。
“此事之所以会起，都是那小子的人口出狂言、以讹传讹在先。周将军是为了长乐的名声，你的人也是为了你的名声。”陆镇道，“原只有那小子该罚，谁知他挨得最轻。”
“……他却可以落得个好名声，人心所向。人家看到楚王殿下护短，自然愿意与他亲近。”赵起道，“殿下说得有理，然而如今战事在即，人心要紧。”
“人心要紧。”陆镇道，“我自然以大局为重。暂且放过那小子吧。”
他看了看赵起：“原说我来宽慰你的，反倒你又说教起我来了。”
赵起淡淡地笑了。
“殿下，午休该结束了。下午大练兵，殿下该前去总领。”
“知道。”陆镇道，“可你还没吃饭。”
赵起显出一点无奈神色。
陆镇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我特意传了司膳房的厨娘，菜都准备好了。在你军帐里，不吃完不许来练兵场。”
他说完就走了，步伐轻快了不少。赵起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正准备离开，他忽然脸色一沉，站住了脚步。
“……什么人！”
一个身影从树影中轻捷跃下，单膝跪在他身侧，黑袍之下露出一点碧色衣角。
“碧海宫绿莺。”来人自报姓名，“王妃有书，请将军过目。”
赵起蹙了蹙眉尖，接过绿莺双手奉来的书信，却不打开看，只道：“东西送到了，你走吧。”
绿莺却道：“请将军过目回复。”
赵起无法，只得拆开了信。他下意识想到了刚刚离开的陆镇，内心不知为何涌上一种复杂的心虚。
周弄月的字很美，但他不敢多看，心烦意乱、一目十行地扫过，不禁苦笑起来。
“你跟她说，不必想起我，也不必为此感到愧疚。”赵起道，“娴儿的事与她无关，而且，她从来不欠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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