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女丞相（22）

温云卿还不至于听不出来他在阴阳怪气，猜他可能是拿自己没办法下不去手又抽身不开，一时间憋屈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也就只能挤出来这两个字评价。

        但是督公大人如今位置已经算是顶天了，他若要再进一步，还能做什么？

        大概也就是皇位更迭，成为下位皇帝真正意义上的心腹了吧？

        毕竟张焕之再如何张狂，他毕竟只是个太监……与其把自己的未来投资赌给喜怒无常的皇帝，不如指望自己。

        皇帝后宫美人的确不少，进宫就直接坐上贵妃位置的却只有她妹妹云枝一个，在这样的情况下，温云枝会生下皇帝第一个孩子的几率，要比其他妃嫔大的多得多。

        他无论怎么比较，选择未来小皇帝的好处都是比伺候现在这一位更多些；那么张焕之主动伺候温相，积极讨好贵妃，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温云卿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觉得始终看不明白的地方终于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她总是不反感这样的聪明人的，何况张焕之从来也都不是自作聪明。

        而以温云卿自己的角度来看……利益结盟的同伴，通常要比其他更加有用，也更合适。

        张焕之如果也能想通这个关键，那他能用的地方会比现在更多，若是没想通而是纯粹温云卿自个儿想多了，那她想办法引他想明白了，这条疯狗也会自觉乖乖做事；就算他还不依不饶打算记仇，如此巨大的利益摆在这里，凭张焕之的脾气，她也不用太担心会在这时候被他再次反咬一口。

        温云卿自觉想明白了就不再纠结，可张焕之的眼睛一直盯着，察觉到她气场软化，立刻想要更进一步亲自服侍她梳洗，只是这第一个音还没来得及出口，纪嬷嬷已经带了几个年轻侍女踏进里间，客客气气地把张焕之给哄了出去。

        张焕之耳朵好得很，立在外面还能听见屋内温云卿的嘀咕声：“他就是个太监……”

        “咿呀，您就是个木头！木头还有空心儿的，您是个七窍开六窍的实心木头！”纪嬷嬷恨铁不成钢的声音紧跟着传出来，督公大人跟着幽怨无比的叹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琢磨着这张脸到底有没有用。

        温云卿只是脑子不开窍，不代表她也就是个瞎子。

        自己这张脸她当年亲口承认过好看值得欣赏，他殷勤暗示到了这地步都没反应，所以到底还是这冤家开了六窍，通了天地人心偏偏全都和情爱无关，她以为自己是个太监，就真的只能是个太监了。

        ……啧。

        张焕之无言舔了舔后槽牙，用了些力气舌尖便尝到了一点咬破的血腥味。

        忍不住的饿，和止不住的渴。

        一点弥漫散开的血腥味反而成功勾出更深切的贪欲，张焕之的喉颈肌肉无声滚动，生生吞回去一声难耐的叹息声。

        ……还不到时候呢。

        忍不住，也得忍着。

        他砸了咂嘴心里估算着时间，温云卿已经换了身素净的衣服走了出来，纪嬷嬷唠唠叨叨跟在身后，那双浑浊老眼幽幽望来一瞥，张焕之满面谦恭之色，并不去直视老人的眼睛。

        温家人大多成了精，如今看似娇娇弱弱坐镇宫中的那位贵妃也是一样的。

        也许有很多人看透了张焕之真正的心思，但是他们都不会点破。

        因为温云卿就算知道了，她也还是会用他。

        权倾朝野的温相比任何人都清楚用什么才能把握人心，垃圾里流浪的疯狗野狗已经尝过真正的肉味，再让他放弃手中现有的一切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一直都是那个能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的贪权小人，谁都能扔，谁都能用。

        温云卿这么教，他也就这么学。

        名声有什么好的，自尊从来都是不值钱，风骨那玩意是奢侈品，他第一次跪在温云卿面前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配不上那些个世人仰望的好东西，但是没有这些他还有别的，聪明，反应快，豁得出去，而且愿意往上爬。

        他想要活，想要名利，权势，想要太多太多过去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好在温云卿一直是个相当大方的主子，只要张焕之愿意做那条比任何人都好用的好狗，总有一天他的牙能咬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那块肉。

        ……但是这过程慢了些，慢的人愈发饿了。

        喉咙里根本咽不下去的饥饿感逼得心烦意乱，他自觉还是下贱，做条狗都不敢去闻新鲜的肉味，有的时候这能让小狗乖乖听话，却只能刺激着野狗进一步发疯。

        饿得习惯了，饿得发疯了，哪怕撑破身体容纳的极限也要恨不得把尝到的一点滋味全都吞进去，这才能换来个囫囵安心。

        “……饿了。”

        他冷不丁挤出来一声莫名其妙的感慨，温云卿看了他一眼，却是嘱咐侍女先去准备早膳。

        张焕之无意识勾在一起的眉头跟着舒展几分，假惺惺地问道：“您不去瞧瞧那和尚？”

        “是倒是，可督公不是饿了？”温云卿一脸诧异，“饿了就去吃你的，督公吃的珍馐玉馔，寂心却只吃寡淡素斋，摆盘都放不到一起去。”

        “温相……”张焕之的喉咙又开始发痒发饿，他磨着牙，笑眯眯的问：“您真的要去陪和尚吃那点清汤寡水？您不在乎奴才的这点心疼也就罢了，倒也是真不怕亏着自个儿身子。”他见温云卿没什么反驳的打算反而真的要过去，便一抬脚跟了上去，自若道：“那奴才也陪着您。”

        温云卿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又改了主意要陪自己，但是这督公大人进来温府后很多举动奇奇怪怪，索性也就由着他继续胡闹去了。

        寂心八百年不出一次灵心寺，这一次忽然主动拜访，她多少有些不太放心。

        寂心的医术并不是温云卿偏好灵心寺的真正原因，要知道在她多年经营之下，惯常去灵心寺上香的大多是些达官贵人和名门贵妇贵女，这些夫人手里同样也有许多情报流通，寂心不是这张情报网的关键，但是她前些日子刚刚安排下去的棋子的确是经由寂心的手才成功落子的。

        她可不希望在这关键时刻，辛夷出现什么连寂心也处理不了的要命差错。

        而当她瞧见寂心端坐在客房里捻着一串檀木佛珠的悠哉样子时候，忽然就反应过来：大概是真的什么事情也没有。

        ……所以这秃子终于是修佛修傻了吗。

        那玉面僧人听见徐徐转过头来看着她，眼底已经亮起细碎光彩，“温相。”只是他一声语气温和的见面寒暄刚刚说完，眼尾又不巧瞥见一侧的张焕之，那点鲜活生动的光立刻消失不见，重新恢复成最常见的那副无波无澜的冷淡模样。

        “督公大人。”

        张焕之挺着腰杆接过这声称呼，幽幽冷笑一声，开口就不是好调子：“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不问世事，瞧寂心长老这么细皮嫩肉的俊俏模样，想来是温相这些年捐的香火钱可真是没浪费呀。”

        “阿弥陀佛。”

        寂心捻着佛珠，却没看着张焕之，而是转着问向温云卿，低声道：“贫僧只是想着温相断药许久，心中挂念想来看看……您本来就是多思多虑的性子，如果身边跟着的人戾气和心思太重，终归是不适合静养。”

        张焕之啧了一声，慢条斯理整理着袖口，又跟着慢慢答道：“大师这话说的倒是客气，灵心寺常年素斋素宴的，半点油水也没有，瞧着好看却没什么营养；要知道温相的身子可比你们寺庙里的泥塑菩萨金贵多了，咱家在这儿贴身细心伺候着，日常饮食总要比你们寺里和尚吃得好，凡间俗事，便不牢大师常常多心挂念了。”

        寂心的嘴角忽然扯起个薄薄的笑意，浅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督公误会了，”张焕之阴阳怪气在这儿讽着他，寂心的态度却仍然是十二分的心平气和：“贫僧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担心温相换了环境和饮食，也许过去的惯常用药也要跟着调整几味。贫僧一个出家人，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耽误温相的时间。”

        温云卿眉头一挑，先前心里猜测顿时自己笃定了大半。

        她就说平白无故的这和尚不可能找自己，大概率是因为辛夷或者是哪里的确出了点小问题，不严重，但是值得去看一眼；辛夷是值得的，那姑娘是一步不能立刻暴露的暗棋，不好让寂心这个半吊子去处理，更不能让张焕之这个闻着味就能亮出牙的疯狗晓得她的痕迹……

        温云卿思索片刻，忽然笃定道：“如此，寂心是该来一趟。”

        寂心眉头一松，刚刚伸手想要去捉温云卿的手腕给她把脉，就见温云卿忽然转头就走，留着两人呆愣原地，一脸茫茫然。

        没过一会，有个年纪不大的小侍女过来，怯怯通报道：“家主说她准备去礼部尚书的府上见师兄和嫂子叙叙旧……请二位，自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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