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女丞相(21)
寂心长老是个很能耐得住性子的人。
当年师父给他取了这个名字,未尝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可是,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师父早早就看穿自己这弟子的问题,他心不净,心不死,强求寂心,亦是徒劳。
可这副清心寡欲的冷淡模样似乎也着实欺骗了不少人,红尘滚滚乱花迷眼,就连一国之相也被他这副皮囊迷惑了眼睛,他冷眼看着温云卿靠近自己,一双多情桃花眼情思万千,仿佛一切都已尽在不言之中。
所有人都在说她偏爱自己。
佛门之中也有人在说她偏爱自己。
而温云卿与他相熟后,也曾笑着说,和尚,你两眼空空,可当真是谁也瞧不进去。
……不是我两眼空空。
我从不曾两眼空空,是你根本不曾看我。
当时的寂心只是沉默着看着她,那明艳美人披垂青丝端坐佛前,人间皮囊却生了一身出尘佛骨,他轻声道了声佛号,回了句奇怪的答语。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我若是当真能做到心如明镜,哪里需要时刻提醒,反复告诫?
寂心听着窗外沙弥脚步匆匆,有小弟子怯怯询问,屋中许久没有动静,是师叔有什么事情吗?
寂心沉默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佛珠已经许久未曾动过了。
“无事。”他轻声道,“忽然想起些事情来,怎么了。”
小沙弥道:“刚刚去了温府送药,这一次的药也给送回来了。”
寂心心中烦乱,索性放下手中许久未动的经文纸笔,起身开了门,“可告诉温府这次送的是药丸不是之前的苦药?我调了味道也减了药性,她若是怕苦,这次的当做蜜丸吃一次多吃几颗,也不打紧。”
“说了说了,我还怕那位开门的公子不信,让他闻闻这股甜香味呢。”小沙弥乖乖答道,寂心倏然皱眉,听见了个意外的词。
温家看门的一向是那位见多识广的老仆,怎么会换了什么公子?
寂心下意识追问道:“……给你开门的公子长什么模样?”
“年纪到也没有很大,容貌生得很是俊俏,平日里来礼佛上香的那些贵人们也稍有那般好姿色呢。”小沙弥飞快答完后,瞧着寂心不大对劲的脸色,小心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
寂心垂下眸子,伸出手来。
“把药给我吧。”
小沙弥十一二岁,正是懵懂纯真的年纪,他双手递过后忍不住跟着问了句:“长老,温相一直不吃药前前后后已经快两个月了,真的没关系吗?”
寂心没有回答。
天色昏沉,他此刻垂眉敛目,身后烛火摇曳也不曾未曾映入佛子眼底,小沙弥抬头仰望寂心,只瞧见他眉眼间一片昏暗阴影,瞧不清眼色神情。
“无妨。”
寂心很淡然的说了一句,修长手指捏着那份药包,又跟着说道:“以后你们也都不必送了,我亲自去送。好歹也是一国之相,怎可如此任性胡闹折腾自己的身子。”
他声音平和,油纸在他手中隐约发出被磋磨的细碎声响,小沙弥只以为是长老用力捏紧的关系,双手合十乖乖告辞,这就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寂心拿着药包回到屋里,就着灯火重新拆开药包,二十颗药丸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刚刚捏着的时候不小心忘记控制力气,有几颗被捏的变了形。
原本是听了香客们的闲谈知晓她近些日子算是被困在家里,她不爱吃苦药,这才调了药性温和又兼之味道甜蜜不涩口的药丸……想着那副身子不合适到处乱跑,药也跟着多放了几日的量。
寂心把这些药全部拆出来,隔着油纸悉数捏成了碎块,扯了桌上先前写完的几页经文包裹起来,随手扔进了一旁染着星点火光的炭盆里。
他举着火钳拨弄几下,那点火光就被刺激的重新燃烧起来,一身玉白僧袍的佛子被映出半张沉默侧脸,他眸光漠然唇色清浅,唯一暖色却是火光赋予,倒真是有几分非人玉雕般凛然悲悯的慈悲佛相。
等到那火焰燃尽了写着经文的宣纸,开始烧灼起那些捏碎的药丸,寂心闻着屋内弥漫散开的浑浊药味,眉头终于动了动。
——他忽然想起来另外一碗药。
因为有人不识冷热,从暖阁里跑出去也只披了件披风,说好的要让她喝下去的一碗驱寒汤药,可那碗精心调好的药熬好之后最后在她书桌上放着,寂心看着那只碗冷了一天一夜,她也没有回来看上一眼。
于是他想,这不行。
人,可以不见;可是药,总是还要喝的。
次日清晨一早,温府门口便立了一名玉面僧人,容貌俊逸如画,气度宝相庄严。
开门的照例是温家守门老仆,老人打着哈欠准备洒扫门口,一转头却瞧见寂心袖手立在门口,哪怕是见惯世面的老仆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几步走过去,茫然问道:“寂心大师您这是……找我们家主?”
“温相的药这么多年始终是灵心寺在配,她已有两月不曾服用灵心寺的药,想着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要不怎么说您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呢?家主若是知晓您挂念着她的身体也会很高兴……您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替您通报一声,大师也别在这儿吹冷风啦,若是不介意,进来门房暖暖身子吧。”
消息很快递到了温云卿的手里,她刚起不久还未来得及梳洗,身上只穿了件素纱长裙,正捂着脸在地上晃悠着,慢慢散着起床气。
几名年轻侍女忙着阻止张焕之进来亲自伺候,正当此时传信的声音递了过来,温云卿隔着门听见通报内容,倒是和张焕之一同呆了一下。
……寂心来了?
那秃子不是和灵心寺生死不弃绝对不可能出来吗?
温云卿随手扯了件外袍披在身上,反正张焕之一个货真价实的太监她也不怎么考虑避讳问题,披着一头长发就那么坦然走出去,张焕之眼色倏地一沉,推开几个慌慌张张的丫头飞快上前一步,扯了扯温云卿身上那件压根不挡风的外衣想把她退回去,反而被嫌弃碍事的温相一巴掌拍开刻意划过她颈侧和腰身的爪子,温云卿没搭理和自己站的极近的张焕之,只蹙眉看向通报的小侍女:“你说寂心来了?”
小侍女点点头。
温云卿闭了闭眼,又揉了揉额头。
那秃子在这时候又要给自己添什么乱子,少给了点香油钱而已,灵心寺随便卖两个在仓库堆着落灰的金佛都能赚回来这笔钱。
好在温云卿这会知道自己起床气没散脑子不够清醒,也没开口说太多,只让人下去带寂心去客房那边歇着,早饭什么的若有必要也可以给安排上……
温云卿前言不搭后语的叮嘱一番,小侍女居然也跟着听明白了□□成,送走了这个麻烦,温相捂着脑袋准备回去继续转圈散起床气,她脑袋还昏着,一时也没注意到身后跟了条摇尾巴不出声的狗。
等到随手解下递出去的外袍让人接过去后,她指尖不经意擦过的不是姑娘们细腻柔软的肌肤,而是男性骨相明显的灼烫掌心,她这才转过头看了一眼。
张焕之低着脑袋站在一旁,神情乖顺又无辜。
“温相?”
那只手凑过来悬在她的手臂旁边,已经是随时做好替她换衣服的准备。
“……督公这是做什么。”
“呦,温相瞧不清楚?”张焕之一抬眉,轻飘飘地答:“奴才瞧那几个小丫头片子笨手笨脚的连奴才这半个残废也拦不住,想着您身子脆禁不起折腾,干脆亲自盯着,总归妥当些。”
温云卿沉默一会,幽幽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这个太监这么兴致勃勃伺候她是为了什么。
若是因为他捏在自个儿手里的那些把柄,他会低头讨好自己倒也不是不理解,可督公大人位高权重,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却也不至于殷勤到这一步。
退一万步来说,她生得的确也还算不错,这位也可能是馋她身子……可温云卿就更不理解了。
首先,他是个太监。
当年刚刚进温府的时候就被警铃大作的老温相找人检查了好几遍确定的,这个肯定没问题,至于太监还会不会或者是有没有心思继续琢磨这玩意,她总觉得没有了应该也就琢磨不了了吧;
再其次,她和他算是半个仇人——前仇未解,新怨难消。她换位思考想了好几遍,想着若是有人捏着能逼死她的把柄吊着人不撒手,那她是肯定要尽快想法子永绝后患,绝对没空想别的。
……所以张焕之是要想法子杀了自己?
没可能啊,不像啊。
所以这疯狗到底要干嘛?
温云卿琢磨不明白,索性直接就着一点不清醒的起床气直接问本人你是不是恨我?
张焕之这次着实愣了一会,许是没想到温云卿这种生了十七八个心眼的居然会想不通这种简单至极的问题,他盯着温云卿的眼睛,那张美人脸上情绪复杂变换,好一会他才耷拉着眼睫叹了一声,磨着后槽牙,似笑非笑的阴森开口:
“……冤家,奴才现在是真恨您是个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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