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分之一

一帮人聚集到“幽灵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九月的天气也开始慢慢转凉了，一到晚上，拂面而过的风里渗透着丝丝凉意，挺舒服的。

        裴勇从厨房出来，手里端了个大铁盘，里头搁着几十串滋着热油的烤串：“先吃着吧，其他的还在烤。”

        “我靠，想死你家的串了，”大圣迫不及待地拎起羊肉串就啃，“对，就是这个味儿，太魔性了。”

        “这么喜欢来我家吃串儿，要不直接办张年卡得了。”裴勇笑着捏了串牛舌递给宣柠，“友谊价，八八折。”

        “我们友谊只值八八折么？”大圣抹了把嘴上的油，又拎起一串来，“怎么也得看在兄弟我照顾你家生意的份上，打个五折吧？”

        “照顾我生意？别逗了兄弟，认清事实吧……”裴勇手一抬，朝四周快速比划了圈，“你看看我家这生意，还差你那点么？”

        一帮人跟着笑了起来。

        裴勇家烧烤摊的生意确实好，这里一到夏天就弄成露天形式的，天冷了之后就会用塑料透明框架罩上，不仅能挡风遮雨，还完全不失情调。

        外加每隔几桌就会有个电子暖炉，真正实现了冬季在室外吃烤串，不冷反倒还挺有情调的理念。

        当然，如果嫌外面吵的话，里屋还有包厢，一间间的，搞成客栈厢房的装修，特别有格调。

        所谓环境和味道兼备，没有不回头的道理。

        “柠柠怎么没胃口？”裴勇看了看无精打采撑着脑袋就快睡着的宣柠，“这些都不合胃口么？”

        “不是。”宣柠摇了摇头，“累了。”

        “小小年纪累什么？”席盛斜了她一眼，“我都没喊累。”

        “你是累了，”裴勇递了串羊腰子过去，“干架干累了吧，赶紧吃串腰子补补身子。”

        席盛没说话，接过他递过来的串儿咬了起来。

        “说实话，今天冲动了啊，”裴勇拿啤酒瓶盖子对着桌沿磕了一下，啤酒沫随之涌了出来，“人家不也没做什么吗，你就上手了，是不是有点儿不讲道理了？”

        “不用跟他讲道理，也没有理儿可讲，”宣柠耷拉着眼皮盯着桌面的某处，“他打架有瘾，不爽了就揍……”

        席盛啧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对我是有什么意见么？”

        “采访一下，”宣宁坚持把话说完，“你怎么那么喜欢打人？”

        “怎么就是我喜欢打人了？”席盛笑了声，“你个没小良心的东西。”

        “小时候打我，长大了打别人。”宣柠冲他竖了竖大拇指，“其实吧，要不是我对这个世界抱有观望的态度，先把你一脚踹了出去，现在得喊我一声哥的人是你。”

        “你是男的么，还喊你一声哥。”席盛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可真厉害，腿还没长利索就先学会踹人了。”

        “谁说不是呢，”宣柠从趴着的动作改成了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大家都知道，我从小到大的优势就是腿长，哪像你个短腿的。”

        “我一米八六，是谁给你的勇气说我短腿？”席盛没收住，还在笑。

        大圣在旁边插了嘴：“梁静茹给的。”

        宣柠忍不住要给大圣鼓鼓掌：“你虽然个儿高，但腿就那么短一截，还没我的长。”

        席盛对着她上下打量的眼神里很难说没有充满鄙夷：“你腰都够不着我屁股，还好意思说？”

        宣柠偏过头去，从口袋里摸出根棒棒糖来叼着：“懒得理你。”

        ……

        吃过饭后，席盛他们几个又去网吧打游戏了，宣柠不想在家待着，就驾着她那腿控平衡车出门夜游去了。

        沿着湖边一路往下就是市政府广场了，也是上次意外碰到戴着骚粉色丝巾的王子和坐在石阶上打瞌睡的驰也的地方。

        脑子没来得及思考，腿先行一步往那儿去了。

        但是遛了圈后，没看到人，她脑子里飞快地浮现出了几种猜测。

        一，驰也今天没打算出门遛狗；二，他上别地儿遛狗了；三，他已经遛完回家了；最后一种，他还没来得及出门。

        宣柠拿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十点半了，上回在这儿见面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个点……

        还是比现在晚点儿？

        好像记不清了。

        宣柠正琢磨着是在这里等一会看看，还是遛去别处转转的时候，忽然有人凑到她身后淡声说了句：“在这儿找什么呢，那么认真？”

        她被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平衡车上摔下来。

        王子挺兴奋的，在她边上蹦蹦跳跳，一脸求摸头的状态。

        宣柠从小车上蹦下来，撸了把狗头，谁知王子还挺会来事儿的，两只爪子顿时搭在她蹲下来的腿上，一脸惬意地眯着眼。

        蹲了一小会儿后，腿开始有点麻了。

        没办法，宣柠只好站起来，可刚站起来，腿就不受控制地往边上飘，驰也下意识地扶了把，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松手了。

        他应该是夜跑了，靠近她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热气，额间冒起了一圈细密的汗珠，再仔细一瞧，脑门上的浮肿还挺明显的。

        “疼么？”宣柠指了指他脑门，“肯定是我哥先动手的吧？”

        驰也上前两步，坐到边上的台阶上，笑了笑：“你哥伤得也不轻吧。”

        “他这人就这样，小时候和我打架也是，每次都是他先揍我。不过后来我学聪明了，知道了要提前出击，”宣柠面色平静的一屁股坐在他边上，自顾自地说，“所以你也得学着点儿，下次别吃亏了。”

        其实他踹席盛那一脚杀伤力应该也不小，他原本还挺担心的，不知道那人有没有被踹出个内伤什么的。不过看宣柠此刻的状态，应该没什么大碍。

        看来这人还挺耐踹的。

        “嗯。”驰也点了点头，“下次我记着点儿。”

        宣柠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根棒棒糖来剥开糖纸刚要往嘴里塞，但最终还是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边上的人：“你吃么？”

        他侧脸轮廓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看着意外柔和了几分，可不知为何，耳后那两个英文字母却显得格外刺眼。

        “嗯？”驰也看了看糖，又看了看她，勾着唇角笑了笑，“不吃，谢谢。”

        “哦。”宣柠转回头来，把糖塞进嘴里，“大晚上跑步很爽么？”

        “还行，”驰也整了整衣领，“跟你大晚上出来遛弯儿一个感觉。”

        “我不是遛弯儿，”宣柠叹了口气，面容平静道，“我是离家出走。”

        “就这样……”驰也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连个包都没有就玩离家出走？”

        “就……”宣柠说，“离家出走两小时。”

        弛也没忍住，笑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我能问你个事儿么？”宣柠很突然地问了嘴。

        “嗯。”

        “能问问你们今天为什么打架么？”宣柠是真挺好奇的，这俩人平时也没什么交涉，怎么就扭成一团了？

        驰也手肘闲闲地搭在膝盖上，目视前方，安静了数秒后，轻描淡写地回了句：“为你。”

        “为我？”宣柠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圆了杏眼。

        “怎么？”弛也说，“不信啊？”

        “他不打我就不错了，”宣柠还是有点懵，眨了眨眼，瞬间有点儿信息接受不过来的恍惚，“还头一回听说他为了我打架的，别逗好吗？”

        “不知道，”驰也说，“可能是闲的吧。”

        宣柠内心还是挺愧疚的，如果真是因为她，席盛才把人打成这样，那真是挺过意不去的。毕竟长了那么张又帅又拽的脸，现在看看……还挺惨的。

        “我替他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驰也抬起眼皮来看了看她。

        “对不起把你揍破相了，”宣柠指了指他额头还有嘴角，“这儿还有这儿，有两处伤……”

        驰也没说话，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还有没有哪里是我看不见的伤，”宣柠一脸凝重道，“要不上医院去看看吧，真有点什么内伤的话，你可以讹我哥一笔。”

        驰也没绷住，又笑了起来，好半天后才忍住笑意：“你是不是还挺恨他的啊？”

        “那倒不至于。”宣柠把棒棒糖嚼得咔咔响，“就是觉得要给他一点教训才行，不然他太狂了！”

        其实驰也本来心情挺差的，但这会儿和宣柠聊完天后，好像被人打通了任督八脉似的，浑身都有了劲儿，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

        “其实你哥吧……”驰也笑了笑，刚打算从口袋里摸根烟出来，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除了脾气的确欠抽了点儿，对你还是挺好的。”

        “哦，我知道。”宣柠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欠抽的事儿，所以，下次千万别忍着，记得抽回去。”

        驰也反应了半天，才笑着应了声：“好。”

        驰也回家后发现驰涵不在家，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家门钥匙好像也没带，就搁在门口的柜子上，一会儿也不知道几点回来，或者压根就不回家了。

        他挺烦的，他这个作天作地的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回正常人，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没完没了地闹，整得日子就像在地狱里饱受煎熬似的，挺折磨人的。

        驰也洗了澡后，躺在床上玩了会游戏，然后上六中的贴吧转了圈，宣柠没把他和席盛打架的照片曝出来，估计当时就是故意那么一说，好让他俩停手。

        想起她的时候，就莫名想笑，总觉得她长得挺乖的，但骨子里却像藏了小怪兽似的，蔫儿坏的。

        一直到凌晨一点多，驰涵都没回家，驰也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当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但说到底，他始终是自己的亲爹，也是如今这世上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他狠不下心。

        弛也套了件外套就出门了，刚走出楼道，冷风直直灌进皮肤里，冻得人浑身一哆嗦。

        现在早晚温差大，这会儿估计才十多度。他把拉链严丝合缝地顶到头，半遮住下颚，多少能挡点风。

        夜色静谧流淌，街上冷冷清清的，几乎没有行人，马路上车辆寥寥，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之中。可驰也却无比清醒，虽然不知道要去哪儿找驰涵，但他还是顺着附近的街道一点点地寻觅驰涵的踪影。

        总算在半小时后，在一条小巷的麻将馆门口找到了驰涵。

        麻将馆里热闹吵杂，浓烈的烟酒味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驰涵并没在里头打麻将，而是抱了个酒瓶子卧躺在门口。

        “谁来管管啊？”也不知道是谁踹了他一脚，驰涵闭着眼骂骂咧咧地抓着那人的腿不撒手。

        见状，弛也从巷口一路小跑过去：“怎么回事儿？”

        “你认识他？”男人蹬着腿想踹开驰涵死死抓着自己不放的手，可怎么也蹬不开，于是有点恼火了，“这人喝多了吧，就一直赖我店门口不走，也不进去打麻将，这不影响我做生意么？这么把年纪了，学什么年轻人撒酒疯！”

        “不好意思。”弛也朝他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带他走。”

        “赶紧的。”男人没什么耐心地看了他一眼，“就没见过这种人，真是开眼了。”

        弛也没说话，蹲下身去拽驰涵的手，但驰涵完全不给他面子，猛地一挥手，差点一巴掌扇他脸上去，好在弛也反应快，躲开了。

        “别在这儿耍酒疯。”弛也压着声音说，“要闹回家随你闹，行么？”

        “我丢你人了是吧？”驰涵带着酒后浑浊的嗓音叫嚣道，“老子轮得着你来管么！你给我滚！”

        弛也压着火，把人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可能是用力过猛了，驰涵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屁股跌坐回去，好在弛也抓着他衣领没撒手，才没让他摔得难堪。

        “能不能不闹了？”弛也极力克制着情绪，低吼了声，“能不能别这么折磨我，让我喘口气儿不可以吗？”

        “别管我！”驰涵舌头打结着一嗓门吼了回去，“你让我死在外头！我就死在外头不给你添堵了！”

        “你就算死在外头了，不还是我的事儿？”驰也冷笑了声，“我能不管么？”

        驰涵瞪着他看了几秒后，抓起他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那一口大概是攒足了歇斯底里的愤怒，咬得又凶又狠。

        疼吗？

        疼，但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行吧，发泄吧……”弛也默默承受着身心疲惫后的麻木绝望和隐约牵扯着的皮肉之痛，闭了闭眼，短暂的静默之后，他又睁开眼抬头仰望着夜空。

        天还是那个天，静得可怕。

        可眼前的人却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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