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未有选择
商芜算是明白了,她跟姬汜是没办法好好交流的。
每次的对话都会走向无解,他们之间的对话belike:
——尊上你瞅着这些人该咋整?
——杀了。
她对魔尊大人的了解更进一步,能用杀人解决的问题,他是一定不会多动那么一点脑子。
不需要解决问题,只需要杀死问题本身。
简单粗暴,行之有效。
商芜深知这个世界没有人权基本法,谁能打谁就是老大。
没办法,谁让他牛逼呢?
商芜是不想惹他,自从那天他突然拉她一起睡觉,之后他天天拉她睡觉。
商芜:……
她能说什么?
几经抗议无果后,她已经能跟魔尊大人同卧一塌并且睡得喷喷香。
白天跟长老们同仇敌忾密谋剿灭魔族大计,晚上跟魔族老大盖一床被子纯聊天。
起初,商芜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在床上辗转难眠,脑子里全是鹤老的鬼吼鬼叫。
先是“五公主!!!不可啊!!!”,然后又是念经一样的“魔族喜怒无常居心难测强盗本性”。
实在睡不着,她问天问地问空气:“其实你根本不在乎魔族的死活对吧?”
姬汜被她吵得睁开眼。
“你难道在意妖族死活?”
商芜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不死心,她又问:“那你在乎什么?”
“在乎你。”
“……尊上你知不知道有种叫土味情话的东西?”
“何物?”
算了。
商芜再度盘腿坐起来,一本正经将姬汜望着。
姬汜也起了身。
“你到底想问什么?”
商芜发愣,半晌,喃喃道:“想知道人物动机是什么……”
银灰的眼睫贴到面前,她神游的状态猛然被打醒,后撤,未果,两手被压住。
睫毛对着刷了刷,金色瞳孔纯如琥珀。
姬汜说:“真想看看你心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你不是能看见吗?”
“可不懂。”
商芜干笑两声。
“哈、哈,是很难懂的啦。”
“你不在乎妖族死活。”姬汜确认。
商芜别开头。
她不在乎,她只想回去。
还有一件事她没说。
她和南江月的大婚安排在七月初。
她不知道姬汜有没有听说,她猜没有,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像上次一样发火。
不管怎么样,她要和南江月成亲,这件事只有南江月能帮她。
整个六月商芜忙得晕头转向。
一切推进很快,她去见商延玉,商延玉一日憔悴过一日,一旁的商羽恨毒了她,仿佛是她吸食了她母亲的寿元。
初见商延玉还是秀丽端庄的中年妇人,再见发已斑白。
商芜这段时间在长老面前的表现获得了商延玉的认可。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不过用了点力气去扮演一个不好招惹的角色。
商延玉说:“还好是你,若是羽儿,我尚担心她冒失太多,难当此任。”
商羽生气:“母亲!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商延玉半靠在床上,咳了几句,没理会商羽的愤怒,又说:“我只望你此后能宽谅羽儿的性格,她虽性子急了些,却会是扶持你的好手。”
商羽气得说不出话,商芜心里五味杂陈。
商延玉的信任让她汗颜。
她对妖族振兴存亡什么的也没多少责任感,她全是私心。
看了商羽一眼,对方正鼓眼睛瞪她,商芜说:“您好好休息,改天再来看您。”
她对商延玉到底还是有一丝尊重。
她执掌妖界三百年,不说政绩累累,至少在人冥魔三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妖族始终能偏安一隅休养生息。
当三百年大领导啊,得费多少心力。
商芜着实佩服。
一边想着,她抬腿迈出宫殿门槛,差点被繁复的裙边绊一跤。
回妖族这段日子,她的衣服是越穿越复杂了,里三层外三层,要是不用法力,早上要提前半小时爬起来穿衣服。
“商五!”
身后一道声音叫住她,商芜回头,看见商羽的黑脸。
她警告道:“你给我认真着点,要是再敢背信弃义,我头一个要你的命!”
第一反应,她哪背信弃义了?
反应过来,哦,说的应该是她私通魔族的事。
整个妖族只有二公主表一如一地恨毒了她。
她想起前几天,凤凰神木树灵将状告到殿上,控告她勾结魔族行为恶劣,不可担大任。
一众长老七嘴八舌把树灵堵了回去。
“五公主是为了恢复法力才踹的神木,怎么能怪罪她呢?”
“若非五公主急中生智解开凤羽束缚,怕是连孽火也难以召出。”
“所言甚是。”
树灵化成的女娃娃气得满堂乱跳,商芜妥妥脱罪。
她故意问:“那时是谁说要为我勾结魔族的事治我的罪?”
鹤族长老杵着龙头杖,咳了声,不紧不慢道:“五公主为了我族,自甘屈身前去魔兵阵营打探情报,属实是族之大兴。”
“还说我和魔尊私通。”
“一派胡言!”鹤族长老吹胡子瞪眼,“谁人竟敢如此污蔑五公主,我定要拿他问罪!”
商芜:“……”
就你有嘴是吧,左右你都有理。
眼前商羽又变回彩鹦鹉的造型,头上各色羽毛让殿外风吹得往一边飘,她胸脯起起伏伏,是真的动了气。
商芜掏掏耳朵:“说完了吗?还有什么要说赶紧的。”
赶着回去睡午觉,没空在大门口跟你唠。
商羽沉了口气,走近她,商芜不自觉后退一步,商羽抬手扒住她肩膀,商芜倒吸口凉气。
商羽郑重其事:“你与跟月公子……”
“……”
“你,不可负他。”
商芜解释:“其实我没有很想跟他结婚。”
一切全是迫不得已。
果然又被商羽瞪了。
商羽愤愤:“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罢!月公子那般的人物,竟要与你……”
虽然商羽话没说完,想也知道大概是一些鲜花插在牛粪上的话。
正提着一口气,损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商羽表情一收,身子站直了。
“父亲。”
台阶下,南江望正走上来,一身墨竹清挺。
“何事争执不休?”
“无事,二姐跟我闹着玩而已。”
商芜主动跟商羽使了个眼色,商羽哼一声,对南江望施一礼:“女儿有事先走一步,父亲慢谈。”
商芜不想跟南江望单独打交道,见势也要走,被南江望叫住。
“五公主稍等,可否借一步相商?”
他们能有啥好商的?
南江望痨病鬼一样的脸色,气势半点不输,他视线拖住她,她是溜也不能溜,只能听着他说话。
“昨日我在藏经楼清点,发现有几册书籍不见了。”
“想五公主还不知道,藏经楼里的书都让我圈了记号,有追踪之用,未经我允,私窃藏书是死罪。”
南江望语气波澜不惊。
纵使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南江望不可能拿她怎么样,商芜也做贼心虚了一把。
一边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他这些话说得她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商芜在衣袖里捏拳,这个南江望比南江月难对付多了。
“五公主无需担忧,我本不预备为此事追责五公主,”南江望说,“只是五公主若想知晓通天劫的事,从书中怕是难以寻获所想。”
“!”
“通天劫,历劫者时有离魂之症,”南江望曼声道来,“可窥异世。”
“你怎么知道……”
南江望说:“不光她知晓此商五非彼商五,她与我同魂共窍,她知我亦知。”
商芜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们的交谈忽然被一道清泉般的声音打断。
“家主,五公主。”
烟青的衣角一晃而过,商芜眼前多了一个人影。
南江月对南江望行礼:“问家主安。”
“无须多礼,”南江望状似无事发生,“月儿怎么今日进宫了?”
南江月答:“今日本与五公主相约游园,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家主与五公主。”
南江望神色不明。
因为有南江月的打断,商芜和南江望的谈话没有再继续,随便扯了几句,她人就被南江月扯着离开。
她被让南江月拉住手腕走出一段路,绕入园中,粉色摄魂随风飘动,又是倚香园。
南江月松开她,苛责的语气:“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商芜眨巴眼睛。
南江月继续严肃脸:“你平日若遇家主,能避则避。”
“为什么?”商芜明知故问。
南江月:“你难道感觉不出来?”
其实她感觉到了,尽管南江望克制着他的情绪,她还是能感觉到。
南江望看她如眼中钉。
她一没招他二没惹他,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之前对商羽做的那些事。
“这么说起来,”商芜偏头看他,“你是站我这边的?”
南江月让她问愣住,片刻转开视线。
商芜追问:“之前看到你对他那样子,还以为你很尊敬他呢。”
“我本就敬重家主。”
“那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南江月深翡翠般的眸子看着她:“我们马上要大婚了。”
“……”
“你将成为我的妻子。”
“……”
商芜无语凝噎。
他这一副认真的样子,让她心里的小九九颇难为情。
南江月说:“若你是心忧我要替你历劫,不必担心,此事我一早便知。”
南江月知道,南江月一开始就知道。
这个一开始有多早?大概要追溯到他童年刚记事那会儿。
学堂刚上了一年,南江家钟灵毓秀的月公子广受各位妖师大赞。
他是学堂那批妖童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位。
月公子的优秀大概从降生之时便早已注定。
南江月出生那夜,黑暗的夜空骤亮几许,彩云在屋顶环绕,成彩凤衔月之势。
在学堂上了几年,他逐渐甩开同龄妖一大截。
别人三天背下来的诗文,他一看便能倒背如流。
渐有流言说,南江家下一任家主之位必定落到南江月身上。
那时南江月方是心高气傲的少年,旁人这么说,他也就这么听。
年少的南江月并不知,南江一氏的家主之位并不如旁人所见的满目风光,风光背后是没顶的重任。
他也觉得此后的家主之位非他不可,毕竟其他人,委实不如他。
妖界民风放浪,遇上中意的妖族,打晕了也要带回去。
年岁渐长,南江月每每出行掷果盈车,囿于南江氏的声望,众妖只敢暗地觊觎,还没妖敢到他面前放肆。
除了凤凰族二公主,商羽。
和南江月很像,商羽也是从小认为自己会成为以后的凤主,毕竟她亲娘就是赫赫有名的凤主。
一帮兄弟姐妹里面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凤主之位不是她的还能给谁。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骄傲的二公主在王宫的湖边走,风吹起柳枝条轻轻飘荡,依依垂柳边站着一个芝兰玉树的身影。
几乎第一眼,二公主就认定,他是她看得上的对象。
回去一打听,原来那日湖边是南江家的月公子,二公主一琢磨,这不上赶着的命定姻缘吗?
她当凤主,他当家主,门当户对,他们的姻缘都写在凤凰族祖训里了。
此后二公主老是在宫里遇见那道烟青色的身影。
她叫他,他淡笑,她行礼,他躬身。
两人初见时的咫尺之距,百余年过去,依然隔着咫尺。
世人皆谓二公主龙章凤姿,可堪重任,月公子神采英拔,来日可期。
却不知,二位相遇的第一眼,便错看了。
那时他将将成年。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未来他的妻子,只会是无名的五公主。
怎么知道的呢?听墙角听来的。
那时候南江望身体不好,要回雾山修养,南江琅陪同,就带上了南江月。
一天夜里,月朗星稀,他听见老宅厅堂里,父亲与家主的对话。
两人闲聊,家主说:“月儿将来若是担任家主之位,以月儿的资质,南江氏复兴有望。”
父亲回:“若论资质,月儿不若家主当年。”
“我已远非当年。”
厅堂里的气氛忽然陷入静默。
南江月躲在门后,本打算离开,却又听见父亲说:“若是家主不替她遭通天劫……”
“阿琅,我并未有选择。”
年少的南江月并不懂家主这句话的意思。
没有选择的意思是没办法拒绝成为家主的命运吗?
若要成为南江氏家主,则注定要在新一任凤主身侧,她的劫难便是他的劫难。
这是神旨,是族训。不容违抗。
他想,也许这就是未有选择的选择吧。
偷听到最后两句,父亲问家主二公主可堪重任。
家主说:“凤主之位非人选,而是神定。”
“神定?”父亲问,“神不定二公主又定了谁?”
家主苦笑:“五公主。”
南江月从此便记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公主。
他没在学堂见过她,旁人提起她也是一脸讳莫如深。
他几次进宫专门绕了远路,走过那座偏僻的宫殿,殿门始终闭着。
莺飞草长的妖族王宫里只有这一处偏僻殿落。
终于有一次,他再度路过殿门前,古朴风旧的殿门开了条缝。
鬼使神差,他走上台阶,推开了那扇门。
春日,杏花吹雪。
他见小小宫殿的廊下有人托腮望天。
看得太认真,她并未发现殿门开了。
深蓝羽毛的鹊鸟在房檐轻跳,随后跃入树丛。
他拉上殿门离开,步下台阶,他停步望天。
风吹云散,烟青的天,空空如也。
他忽明白了那句未有选择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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