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还魂

不等施桃在心中吐槽完，低头看她的二姥姥就像是听到了她所思一般，伸出食指虚掩住她的嘴唇，向她轻轻一摇头，说：“这就不是你的事情了，小姑娘。”

        施桃被她说得一缩脖子，看来这两位陆地神仙已经修炼到能看破人心的境地，施桃由此启发，既然自己不可避免的要被看透，又干嘛不用这样方便的渠道与二姥姥交流？既然她张不开嘴说话，在心里想想总是没问题的吧？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二姥姥收回抵在她唇上的温热的手指，扭过头看向拿着一根竹枝的三娘娘，语气里带着撒娇，“三娘，就帮一次这个小忙吧，可怜见的，到底是我捡的呢。”

        三娘半是无奈半是宽容的轻轻一叹气，随后抬起腿，脱下了裙下的一双软底锦缎鞋，赤着脚直起身来，扬起脖颈，看着倒像是一只在竹林里歇脚的野鹤水鸟。

        “小姑娘，你看清楚了，我可只演这一次。

        三娘娘的声音在拉长的月色中显得格外缥缈，连带她苍黑色的褙子都显得更加飘逸。

        而二姥姥则直接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像是要欣赏什么一样，目光看向三娘周身。

        三娘踮起脚，抬起一柄竹枝，在空中以竹为剑挽一个剑花，随后用她带着珊瑚钏子的另一只手稍稍一撩裙摆，一下两下就轻盈的踏上一根高竹的中间一段，压低了竹身。施桃看的人都傻了眼，只见她又提起竹枝，一挑一刺间侧身旋转，衣裙翻飞如鸟羽蹁跹，一套动作像是舞剑又像是与看不见的敌手短兵相接，旋转之时还顺带以竹枝做支撑飞来一个空翻，随后借力一跃，像是飞鸟般落到了更高处。

        “美吧。”

        二姥姥突然说到。

        “其实你天资一般是因为灵脉未开。”

        冷不防话锋一转，施桃也没反应过来。

        “你别看我，仔细看她，这剑舞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机会。”

        施桃只好把目光又放回专心舞剑的三娘娘身上。

        “说起来，通你灵脉其实也不难，说难得大多是自身力不足而已。”

        好家伙，不愧是老祖宗说的话。

        “但倘若我真帮你强行打开所有灵脉，又确实没有必要。”

        “人各有志，也就各有天赋，各有命定。”

        舞剑的三娘娘在她这句话时恰好自一根细嫩的竹枝跃起，像是一抹径直穿过竹林的飞燕的影子，二姥姥为这个动作使劲鼓掌，脸上的笑容带着明显的真诚。

        她们俩关系确实好。

        “所以说，你要是全开了灵脉反而没必要，人各有天赋，有人做官，有人种田，修仙之人也是如此，有人修仙，就想要拼了命的修炼做大能，”她忽然扭过头，意味不明的看了施桃一眼，“但你不适合，你不是早死的命，却也不是孤苦的命。”

        “我这人，最不爱强人所难。”

        她这厢话刚说完，那厢三娘娘已是一曲舞毕，又提上了鞋子。

        “天色不早了，”避开施桃仍然有所疑惑的目光，二姥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强烈的困倦感涌上心头，还不等她再看这两人一眼，她就只听见最后一句话，“你也该早点休息。”

        等到施桃再次醒来时已经平旦五更，上夜的外门子弟都各自回房睡了，天色蒙蒙亮，竹林中笼盖着一层夜寒未退的薄雾，四周寂静无声。

        好家伙，这一觉睡得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通透了许多，周围空空如也，仿佛昨晚遇见两个祖宗的事都是她做梦而已，然而她知道那不是做梦，只是当自己闭上眼睛回想的时候，与之前一样，她还是只能隐约记起一个模糊的脸庞轮廓。明明连服饰都记得清楚，却想不起来那两张脸是什么样子，施桃感觉，这大概是那两个已经能听人心声、看人命运的老神仙不愿意让自己记住的结果。她又闭上眼睛回想，这次竟记起了昨晚月下看到的绝世剑舞，一个动作都不差，连与二姥姥沟通时本该落下的部分都补上了。

        她想起昨晚老祖宗的话。

        “你命不该绝，却不该将灵脉全开。”

        所以说，会不会，这个舞是她们特意教给自己的，为了让自己能打开所谓的灵脉好修炼进阶延长阳寿呢？毕竟她也说了，自己是她捡来的，到底不能看着自己就这么没了。

        施桃想到这里，索性直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碎叶。

        她正整理衣服，不远处就有一点光亮渐渐靠来，由远及近，近了才看出来那是一盏琉璃球灯笼，里面挂着的估计是加了定风咒的明烛，一点橙色的幽幽灯光显得格外明显。提灯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开始派人来宽慰贺喜的小师叔，大家见他说是小师叔，其实是尤竹一门自己的小师叔，只是他天赋极高又不爱合欢宗那随性的一套，大家半敬半笑着也就都叫他小师叔了，而他又是个个性冷漠的寡淡人，并不反对这样的称呼，一来二去，不带前缀的小师叔也就成了针对他的一个代称。

        小师叔名叫俞阳秋，五百七十七的年龄已到了分神中期，这个年纪在修真之中可算不上多大，如此修炼天赋，如此修炼速度，也只能说是生来有功德才能成就的了。小师叔这天穿的是水色长衫，一根鹿皮漆腰带扎在当间——比起修仙他穿的更像是个书生，没有蓄须的脸上挂着一对寡淡的凤目——小师叔长得还是挺俊的，不然也不会惹得同门姐妹们胡思乱想。

        她看见了小师叔，小师叔当然也不瞎，只是俞阳秋心中到奇怪她怎么一大清早就到自家后院子里来，看着还发髻松乱，莫不是做了什么随后索性在此睡了一夜也？只是这宗门内虽说风俗于他而言还是放肆，却也不敢来尤竹一门撒野，毕竟这是三娘娘亲自落款的地方，要做事也要找一个能做事的去处，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二师姐，总不至于如此吧？

        俞阳秋左右想不通她这是做什么，干脆放下灯笼向施桃行了个礼。

        “二师姐安，这么一早，更深露寒的，二师姐来这竹林做什么？”

        恢复了中风模式的施桃眼角抽动，她倒是很想跟人说自己是来看老祖宗舞剑的，以免被人看见在这睡一夜后衣衫不整的模样产生了什么奇怪想法，但是她不敢。

        于是施桃只是点点头，然后折了一根低处的细竹枝，用食指拨弄两下。

        “来做些事情。”

        接着，在俞阳秋小师叔不解的目光中，施桃脱下鞋子，赤着脚踩在地上。这个动作吓得小师叔赶紧用袖子遮住眼睛，但施桃并没有多加理会，她现在只想试试看新学的剑舞功法是不是能让自己有那么一线生机，避免达成这个过早死亡的结局。

        她按照记忆中三娘娘的动作摆起架势，说来也怪，估计是两个祖宗的缘故，施桃只是摆起架势，身子骨就开始按照记忆中的动作自己开始挥舞，虽说整体看上去估计有些僵硬，远不如昨晚的浑然天成、轻盈可爱，但好歹是跟着跳完了。施桃每次跟着记忆从一根竹竿踏上另一条竹枝时，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跟着一起变轻巧了一些，用力也更加节省，等到这一舞跳完，她的背上贴着一层细密的薄汗，施桃深吸一口气，感觉身体中有些说不明的力量如溪水般汇聚，向四肢流淌，这可能就是昨晚两人口中的灵脉？

        她这边自顾自的跳完了，穿上鞋之后才发现小师叔还保持着一开的姿势呆愣在原地，一脸的难以置信。施桃不知道俞阳秋这是又犯了什么病，只是向他一欠身，说了一句自己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俞阳秋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直到施桃出了竹林都没缓过神。

        俞阳秋当然觉得震撼，不是因为施桃跳的多么美丽多么惊为天人，而是因为他能认出刚才的剑舞原本属于谁。尤竹是三娘娘喜欢这片竹林才得名，三娘娘好于此舞剑，尤竹一门也曾有人得以窥见片刻芳华，很显然，小师叔俞阳秋就是曾经窥见过的那一个。

        当初正是因为他看见月下美人的惊鸿一舞，那股冷淡孤高、不与世俗的气质深深震撼了彼时刚入宗门的他，他才如此努力，日日天不亮就来竹林修炼，想以此靠近她，还不断端正自己的品行以期达到与她一样的气质。俞阳秋当然忘不掉当年他单方面的初遇，传闻中的三娘娘可一点都不老，不仅是修仙之人容颜永驻的不老，更是一股寒月静水一般万年不动不变质的气质不老，三娘娘的剑舞像是衔枝徘徊的野鹤，一下两下就勾走了他的心，这样的剑舞他又怎么可能忘却？方才施桃一做架势他就看出来了，不会错。

        小师叔苦涩的摇摇头，心想，看来果然还是自己捡来的徒弟亲，自己再怎么努力修行也学不到那段剑舞。他不是没试过，可是每次刚开始就要出岔子，像是剑舞的主人刻意不让欣赏之人学走一般，久而久之的，他也就放弃了。

        至于施桃，她现在可高兴的恨不能抱着江细奴亲两口，她只等着一会儿亲师父魏势工叫自己去见他解决问题，然后告诉他老祖宗替自己解决了，以后她天天去尤竹竹林练剑就成。

        施桃现在就只有一个目的，她觉得昨晚二姥姥说的对，人各有志，各有命，她施桃也根本不想什么全开灵脉做大能，她生来就是一个做咸鱼的懒鬼命，等到她练会这套剑舞突破筑基，她的梦想可就实现了！上辈子当社畜九九六是没得选择办法，这辈子好不容易前后左右都是靠山了，她还不能小小的作威作福一下吗？

        怎么不能？

        她一边往回慢慢走，一边想。

        她可是全宗门的二师姐，只要她想咸鱼，当然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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