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短寿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明明半个时辰前施桃还在幻想自己以后怎么浪，现在却又被告知她已经没几年活头了。原本不过是见到大师兄说一句师兄好就准备溜，谁料到大师兄花朗却直接告诉她别急着跑，师父今日出关，有话要与她说。

        施桃顺着花朗的话走进摒念阁内，迎面就是她大咧咧躺在软榻上的实际师父魏势工，平日老祖宗不回来，谁都拿魏势工没办法，哪怕他就像这样坐没坐相。

        “施桃啊，”魏势工抬手画了个圈，于是施桃觉得额头一刺痛，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这是魏势工在测试自己的修炼程度，但很可惜，即便在他闭关期间，原身和自己都没有半分长进可言，魏势工应该是感觉到了她毫无作为，于是又说到，“你修炼天赋一般，我不该强求你，但你好歹也是小…也是阿帘师父捡回来的。”

        施桃都想好了接下来就用嗯嗯对应付魏势工的劝告，毕竟她就算是被捡回来的也真的没能力去做到光耀门楣，这活儿还是魏势工自己来干吧。

        “你想混吃等死可以，想来阿帘师父也不会在意。”

        魏势工在施桃意外的目光中又话锋一转。

        “但我作为你实际上的抚养人，我至少要保证阿帘师父回来能看见你还活着吧？”

        ……？

        施桃怀疑自己真中风了，不然怎么耳朵听到的东西也变得离谱起来。

        “你要是不愿意修炼，我也不能逼你，可你如今都二百有卌了，再有十来年，你这筑基前期的阳寿就该没了，谁都不知阿帘师父什么时候回来，你死半路上了我又该怎么交代呢。”

        “我芦台一门并非养不起你混吃等死，但阳寿这事儿实在是重要。”

        魏势工叹一口气，眉头皱成一团，话里话外都是担心自己的阿帘师父会不会为此对自己这个徒弟伤心失望，那他可是万万不允许的。

        虽说阳寿之事紧急，但施桃作为一个天然的吃瓜群众，对面前这位实际师父的心思却也八卦的七七八八，这事儿似乎在宗门里就不算什么秘密，尽管他应该是个禁忌——他们的大师组魏势工，深深爱慕着他的师父、合欢宗的二姥姥——也就是他说的阿帘师父。其爱之深从当年他为一句轻薄他阿帘师父的口嗨直接出关掀了临霞山风清门的老窝，惹得临霞山本家掌门都不得不出来赔礼道歉，毕竟魏势工也是已经到了渡劫前期的老妖怪，八百年之乱后更没人知道他跟着二姥姥跟了多久，孰轻孰重分不清楚？

        此事一出就传的沸沸扬扬，一些人在笑话口头轻薄的临霞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更多人则开始揣测这个老徒弟对自己师尊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不过说到底，这也不是他们自己家的事，何况那合欢宗的掌门之一也确实是传闻里难的一见的绝色，不仅容貌，连带着气质谈吐都难以复制，有这样一个女人在身边悉心教导抚养自己，到也难怪魏势工如此着迷，哪怕这是他的师父呢？

        施桃在接受自己要死这件事的同时也在心中感慨一番这对师徒的八卦，同时又为自己的阳寿问题而憋屈紧张，她倒是不怕死，毕竟都死过一次了，然而就这么让她死她属实是不甘心——她才刚来这个世界准备混吃躺平！

        但你要真让她修炼，根据过往记忆来说，很难有效果。

        显然魏势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觉得头疼。但凡施桃级别再高点都不至于这么棘手难办，哪怕是金丹初期，他也能找个人与自己这个小徒弟双修给她精气，可奈何她现在是级别太低，又大病初愈，贸然直接双修恐怕会直接死在床上。

        魏势工愁的摇头，又让施桃先回去，等明日他想出办法了再喊她过来。施桃自知待在这里也无用，便听了魏势工的话回到自己住所去了。回去路上她也不如往日，从以前悠闲的闲逛摘果子吃，变成了现在的紧张的闲逛摘果子吃，从别门院落摘了几颗山楂之后，她径直钻进了尤竹门后的那一坡碧竹林。

        一般的门院都是以其中师尊为名号，不过也有特殊的，譬如尤竹一门就是因三娘娘的亲自命名而不再改动。三娘娘据说是个冷美人，心肠却不错，教养又高，在宗门时最喜欢在这片竹林舞剑玩耍，一抹倩影于竹枝间翩然跃动，仿佛灯芯火簇随风行止摇摆，尤竹门中曾因机缘偶然见过的弟子都难以忘怀。

        施桃抓着几颗山楂红果，躺在铺满菌绒落叶的地上。合欢宗因两祖宗的缘故，如今虽不是第一大门派，占地面积却也不小，建在一块有些山丘缓坡的湖边林地，整座宗门都有两位祖宗亲自设下的护门结界，不仅外地难入，山内气候虽也有四季雨雪，却不至于在如此处的地方阴冷难堪、滋生怨气，因此，即便弱如施桃也能毫无顾虑的随处躺着。

        至于阳寿，这事儿太难想了，她又人生地不熟的，倒不如等着明日魏势工给她说法。

        在这之前，听天由命。

        施桃躺在松软的地上，夏日竹荫有清风穿过，风细碎而带有露水清香，到底是大病初愈的身体，再加上今日的刺激，疲倦之意涌上心头，施桃阖上眼睛，放空了六感。这具身体弱归弱，但怎么说也是修仙之人，与凡人有别，施桃闭眼放空时就听见了四周松软土地下竹笋拔节的声音，稀稀索索，仿佛窃窃私语。听了会儿竹笋拔节，也没有人来阻拦，施桃离开摒念阁时已经夕阳西下，这会儿外面恐怕早就升起了月亮。四肢放松的施桃又听见竹笋拔节的动静，片刻之后，她忽然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啊，谁家竹笋拔节还会小声乐啊。

        什么时候尤竹的竹子成精怪了

        虽说有护门阵法在，宗门内不该出现邪祟不净之物，但这隐隐约约的细碎笑声还是与夜风一起惹得施桃浑身鸡皮疙瘩。

        不得不说，吓人还是挺吓人的，尤其是在自己十分弱小的情况下。

        那笑声响动一会儿，又忽然与风止一起停了，弥散的笑声再不清晰，施桃猛地睁开了而眼睛，于是一个体态端庄、身量苗条的高挑女郎便这么悄无声息的背光立在她身前。

        施桃吓得呼吸都停了两秒，等双眼又适应了夜晚之后，才发现面前这婷婷立着的女郎有副远胜这月色竹林美景的好容颜。那女子一双剪水明眸黑多白少，眉细而狭长，虽与记忆中穿着不一，但仅仅是周身这一遭寡淡疏离的清冷气质就让施桃立刻认出了她：这是回忆中与那人一起捡走自己的女子，是合欢宗两位祖宗里的三娘娘。

        三娘娘站在自己面前，也没有弯腰俯身的打算，她今晚穿了件窄袖收口的一片裙，绸缎底子，色为淡红接浅杏，上身有些月光下时隐时现的银线绣暗纹，仿佛湖面波光闪闪，一件印花的苍黑褙子虚掩着披在肩上。她未戴锥帽篱幕，也没有着纱巾，挽起朝天髻的头上戴了一顶莲瓣玉冠，额发竖起，额头贴着一粒真珠，露出一张色泽极白的脸。

        既然三娘娘在，那她神通广大的救命恩人也必然在，施桃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自己似乎被施了法咒，动弹不得，也不能张口说话。

        其实倒也不是她被施了咒，是两个大乘境界陆地神仙级别的老祖自带了威压，压的这具身体本能的害怕装死起来。

        三娘娘看了看这小孩子，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施桃能感觉出来对方藏在冷漠气质深处的温柔宽和，像是一片藏了游鱼嫩草的湖泊。

        “帘子，你家小姑娘在寻你呢。”

        她轻轻笑道。

        “是吗，好三娘，你往边去去，快让我看看。”

        接话的声音娇软酥烂，像是撅成两半的沙葡萄，带着高糖的汁。这人定然是二姥姥，然而施桃虽闻其声，却半天不见其人，正纳罕时又发现面前悄无声息地多了个女子。

        施桃：你们老神仙都这么喜欢吓小孩的吗？

        同样与记忆中换了不相似的衣裳，这回她穿的是一条妃色披衫，纱衣外罩，堕马髻上斜斜飞入两股扇钗，又簪了几朵纱堆的香玫瑰，肤粉似晕酒，不遮面容，笑吟吟的脸上却隐隐流动出让施桃下意识恐慌的危险。这是个有着远山眉圆杏目的带笑美人，眼角一颗红痣随着她笑而抬起，可施桃却分明从这笑中感到了寒凉与荒芜，同三娘娘全然相反。

        “近日，你在这里过得可还适应？”

        施桃想要张口回答一句：托您的福我在这合欢宗内几乎是有求必应、无人敢惹，然而她张不开嘴，勉强张开了一点也发不出声音，更何况她停顿一下后又马上为这话背后的意思吓出一身冷汗。

        原身可是自被带回来后一直住在这里，哪来的什么适不适应？！

        难道自己已经被她看破是鸠占鹊巢，此刻正琢磨着如何灭了自己这个于她而言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老妖怪吗？不要啊，施桃在心中哀嚎，刚来享受没几天，短命的问题还没解决呢自己怎么就要死在非命上了啊……！

        她悄悄抬眼去看二姥姥的神色，三娘娘站在她身边，手里玩着一根细长的软竹枝，似乎不打算理会自己这里的兵荒马乱。二姥姥还是那张笑吟吟的美人面，只是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传说中倾国倾城的食人妖怪，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从二姥姥眼中的寒意里看出针对自己的杀气，仿佛这股危险只是她天然携带的而已。

        “你别怕，”二姥姥俯下身，戳一戳施桃的脸蛋，“我既救了你，你也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那就断然没有再弄死你的道理。”

        施桃明白了。

        这老美人神仙应该是看出来了眼前的壳子换了芯，但她不打算管，她甚至对自己亲自救回来的那条魂魄毫不感兴趣、也不打算悲伤，似乎她在乎的只是施桃这个被救回来的人而已，至于人的里面藏着什么，她无所谓。

        这样的冷漠，让已经意识到自己脱离生命危险的施桃又打了寒战。

        魏势工能喜欢这种狠女人也是心够大的。

        施桃躺在地上，闭着嘴，认命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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