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尤梨起先并不知道，应恹替她恢复记忆是要遭受天道反噬的。
她以为这对应恹来说不算什么。
直到药童指着她的鼻尖，怒斥她没有良心，害得它家大人如今撑着虚弱的身体还要管理鬼界各事。
她那时刚离开药水醒来，张了张口，竟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恍恍惚惚的，只有耳边的嗡鸣和糟乱的记忆，脑子都快要被撑爆。
药童见她如此，也放低了音量不再说什么重话，只告诉她，她已经沉睡了三天。
尤梨心想，三天啊。
足够了。
足够梦见自己不算美好的一生。
她想起了自己死前发生的一切，也想起那柄夺了自己性命的长刀——
那是她从地库精挑细选出来的、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任庚舟的佩刀。
而持刀之人，正是任庚舟。
她曾经死的不明不白，如今倒是死明白了。
呵，任庚舟，你这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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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梨对应恹表示很愧疚，但不代表她就不想复仇。
应该说，她如今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替自己复仇。
可惜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般轻易。
她和应恹的交易结束后，手钏就被应恹收回。
尤梨又变回了那个没有灵力的小废物。
而任庚舟作为皇帝的儿子，身上多少带了点货真价实的辟邪护命之物，以至于尤梨根本没有办法对他下手，只能咬牙切齿地做个没什么大用的咒小人，每天闲来拿针扎一扎。
若借来应恹的法力就不同了。尤梨盘算着，应恹可是连皇帝老儿都不怕的，更何况区区一个任庚舟。
但应恹总推脱着这件事，似乎并不太愿意帮她——
“大人，你到底为什么不帮我啊？”尤梨两只手都撑在应恹批奏折的木桌上，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带上点撒娇的尾音。
听起来像猫的呜咽。
“不为什么。”应恹俯在一堆奏折前，听到尤梨的质问眼皮也没抬一下。
“为什么不为什么啊，”尤梨继续在他耳边发出烦人的声音，“我以为你不会拒绝我这点小请求的。”
应恹的手微顿。外头日光恰好拨开云雾而来，透过窗棂入室，漏刻在二人之间。
于老旧到泛青的桌案上晕开斑点，半空中盈出一道淡淡的灰隙，飘飘悠悠在宣纸上空荡漾。
他垂着眼，笔尖略微向下触到了那抹晨光，就着光辉在宣纸上落下浓重的一笔墨色。
黑漆的一道点在苍白的纸面上，惹得尤梨胸中闷沉的气焰腾起。
这声响起后，应恹终于抬眸递来一眼。
“我没那闲工夫管你，”他的声音清冷，根本不将少女的满脸嗔怪放在眼里，抬手自空气中随便抓了一把，凭空便变出了一张薄纸，“你看这份契约上，有写我需要帮你复仇吗？”
这契约就是他们原先签订的那份，且一直限制着尤梨的一切行动，由不得她擅作主张。
虽说还是能自由行动，但也仅仅是在不超越限定范围内的“自由”罢了，旁的一切要听从应恹安排。
不过尤梨也接受了，毕竟于她而言不吃亏。
眼下却不同，少女柳眉倒竖，像是觉得自己对此有天大的不满，反问他：“没写就不能帮了吗？”
她又探身过去，握着应恹的手腕，将那只拿着契约的手拉到自己面前，真心实意的表达了自己的愤怒，眼中带着十成十的怀疑向那张纸看去：“那你再让我看看！”
应恹在被少女接触到的那一瞬间便僵住了，而后不动声色地将纸往她面前递了递。
他向来不喜被人触碰，这曾经在他看来那完全是侵犯他领地的行为，加之鬼帝身份，平素也没有谁如此大胆直接触他霉头。
眼前的少女倒是愈发胆大了，敢直接上手。
在应恹怔愣的瞬间，少女便从他手中抽走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拿在她手里仔细钻研起来。
连这点娇性也很像猫。
应恹心底不着边际地想。
少女向来自诩自己有相当程度的耍赖皮能力，但来来回回将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契约纸看了好几遍，也没发现这上头也确实没有什么条款可以让应恹帮帮自己。
那底下的落款是她本人用灵力注入墨汁后签下的，纸张也是特制，全然不存在调包的可能性。
这么一说。少女的表情僵住了，捏着纸张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应恹将条约写得过于明确详尽了，她压根连耍一点赖都做不到啊。
哎。
少女暗道一句失策，神色骤然从愤怒化作了郁闷，颓然地坐下来，将纸一摊，下巴搁在桌面上摆出个可怜巴巴的样子，期望应恹能凭空生出点怜悯之心：“我现在改改条件还来得及吗？”
应恹顺手从旁边堆成一摞的卷宗中抽出一份，假意查验典当账簿的数额，却在唇角漾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像是觉得少女说的话有趣似的，他尾音上挑，带着三分揶揄开口：“自然。不过按照你我的契约，我会重新收了你的铺子作毁约报酬。”
最后的念想被生生掐断，少女隐忍的表情下藏着几分咬牙切齿，想来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以免在她的“恩人”债主面前犯上。
她快速在心里思忖掂量了一番孰轻孰重，而后在牙缝中送出句拍马屁的话来：“鬼帝您仪表堂堂，为什么连枉死的可怜人都不帮啊。”
“承蒙夸奖。”应恹淡淡道。
事情一直从前年拖到了去年入冬前。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件事僵持有一段时间了，直到尤梨都快要放弃，打算另寻他法。
然而在不久前的某一天，应恹却突然同意了。
“我可以帮你。”
应恹走到窗前，扫了眼窗外的夜色，神情深邃莫测。
“真的？”尤梨立即从太师椅上跳起来。
“但有一点，我希望你明白。”他说。
“什么？”
应恹转过身，平静地看向她：“任庚舟，阳寿将尽。”
尤梨瞳孔猛然缩放，整个人惊杵在原地。
“将尽是多久？”
“几月后。”
尤梨笑了。她轻颤着身体不可自控地笑出了声音。
是嘲讽的笑。
好你个任庚舟。
短命鬼！
她还没有恢复能力，还没有持刃站在他面前向他示威，还没有将他千刀万剐。
她还没有复仇。
他怎么敢死？
“复仇已经没有意义，他很快也会沦为野鬼，你若想去轮回，我可以帮你——”
“不，”尤梨徒然打断他的话，“我会不去轮回的。”
“你有得选吗？”
“当然。”她笑起来的，凝视着对方说，“将我的寿命续给他，让他活。”
应恹稍愣，再次皱起眉头：“你已被他杀害，已经没有阳寿存留，况且符师无法以自己的寿命作交易……”
“我的意思是。”
她唇畔笑意仍有残留，慢慢走向他，打断他的话，抬手在空气中忽然抓住一份竹简，她随意抖了一下，竹简顺势在应恹眼前滑展开来，“将我这些日子与鬼怪交易所积攒下来的——它们轮回的那些寿命，续给任庚舟。”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犀利，一字一顿地多加了两个字：“最好是让他长、命、百、岁。”
应恹视线淡凉地睇视着她，薄唇微翕：“我劝你最好不要。”
“劝？大人也学会劝渡了么？”尤梨本就积了连日来的怨气，因而说话也带了刺，垂收起竹简时，斜睨了他一眼，提醒道，“您是鬼煞，不是菩萨。”
怎么会轻易就让任庚舟死掉呢？
尤梨当然要让他活！
她展眉挑笑，使得那好看的模样更有气势了些：“我总要让仇人付出代价的！”
最好是让他众叛亲离。
让他求死不能。
应恹沉默片刻，顿时觉得没了心情。
他用扇柄随意点了下尤梨手中的竹简，霎时，竹简泛起金光，镌刻于上方的隽秀小楷缓慢稀释，渐渐褪变为一张薄纸。
“签吧。”他嗓音低润，喑沉寡冷，一对眉捺得很平。
尤梨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去，问：“这是什么？”
“我没有义务平白帮你为情郎续命。”应恹告诉她。
“啊呸，谁说那是是我的情郎？”尤梨冷下脸，“还有，之前我们不是已经签过了吗？”
“之前是之前。”
“那这次呢？”
“这次的契书不一样。”应恹淡淡道，“要用你的魂魄来抵。”
尤梨愣了下，旋即便反应了过来。
之前的契书还有可能终止，而这次的却根本无法毁坏。
用魂魄去抵押，代表着自己今后都只属于眼前这位。
没有反悔余地。
“若我不小心失信了呢？”她试探着又问，已经无法从他的话语里头辨出喜怒来。
“那么我们都会，魄散魂飞。”
他眼里逼出点红光，一字一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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