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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星落


饶是薛颂风,也被他这失措的脸色给吓到了,对面的小朋友脸色苍白,整个人微微蜷缩在他怀里,却还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秦墨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不少,想来是这件事带给他的打击太大,影响了他的情绪,小朋友本来也是不能受打击的。

        薛颂风看着他,抬手把他散乱的头发拨在脑后,“你这样讲话,裴应声没带你看过医生?”

        江安遇点头,“...有。”

        父母刚去世那一年,他几乎每周都会接受心理治疗,可有时候他觉得心理医生远没有裴应声的疗效好,医生只会不断开导他,让他去尝试说话,可那时候只要裴应声在他跟前,他总是有无穷无尽的表达欲。

        再后来,他私自停掉了心理医生,裴应声一年半载不在家,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短短一个字,却让薛颂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接过他手里的猫包,放在后面的车座上,然后牵着木讷的江安遇坐在副驾,“小遇,我们去看医生。”

        江安遇点头,他本来也是要去治病的。

        再次踏足那家医院,江安遇下意识想要退缩,他害怕看见秦墨的家人。

        薛颂风看见他的抗拒,猜他大概是怕看见什么人,也没有问他,只是从前台要了一个口罩,给他戴上,然后带他挂了精神科的主任号。

        两个人简单交流了一下,主任给出了治疗方法,“你这样的状况持续时间太久了,现在只能采用脱敏治疗,一点点改过来,平时可以多交流多说话,不能一蹴而就,至于不会弹钢琴这件事,多半是受情绪影响,”

        他看了一眼薛颂风,叹了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下个月再带来看看。”

        临走时,江安遇突然顿步回头,“要,多少,钱?”

        这话问的主任也愣住了,他没想过薛颂风带来的人,居然也会为钱发愁,但是预约心理健康恢复,本来就是一项大工程,费用不可能少...

        “小遇,”薛颂风拉住他,“钱的事不用担心。”

        江安遇点头,薛颂风说不用担心,那就是要很多钱。

        临了两个人出医院的时候,江安遇忽然说,他有东西落在里面,要回去取,薛颂风点头,说自己在停车场等他。

        江安遇快步走到缴费的地方,果然还是上次缴费的那个小姐姐,“姐姐,费主,任看,病好多,钱?”

        “又是你啊?费主任是心理和精神科方面的专家,他看一次的费用肯定不便宜,你...你出什么问题了吗?”

        江安遇摇摇头,又问,“上次说,转院,转院,到哪,里?”

        “京郊医院,虽然不是三甲,但那里的费用会比这里便宜很多,”小姐姐看他头发散着,把自己的皮筋摘下来送给他,劝他,“你在这里费用也缴了,还是等三个月后再转院吧?”

        江安遇若有所思地点头,记下了医院的名字,道谢离开。

        等薛颂风把他送回学校宿舍,第二天再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江安遇给他发过来一条信息。

        【小遇:叔叔,昨天麻烦你了,我的朋友约我出去旅游,放松几天,不见。】

        他皱眉,拨通了裴应声的电话,“小遇有朋友?”

        那边似乎隐隐约约有女人嘈杂的声音,裴应声没搭理她,只是听着薛颂风提起江安遇的名字,这么关心的语气,他只想找人弄死薛颂风。

        “他有没有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

        饶是薛颂风一向谦和,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你知不知道他昨天在干什么,他昨天在餐厅打工!”

        “他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的被你养着,你扪心自问,他过的了那样的生活?”

        裴应声一怔,心口难以抑制地疼了一下,然后迅速想起来,他的小朋友正在和他赌气,昨天已经把他的副卡摔在桌子上,离家出走了。

        细密连绵地疼意在心尖堆积,这感觉来的太过突然,他几乎扛不住。

        “就算离家出走,那也是我的人,”裴应声拧着眉,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漠,“和你薛颂风有什么关系?”

        “当初害的戚放在手术台上走一圈,怎么,现在还要害我的阿遇?”裴应声扯了扯嘴角,“薛颂风,你这么多情,我们裴家欠你的?”

        提起‘戚放’,薛颂风神思空荡片刻,终于还是偃旗息鼓,“我对小遇,只是长辈的关心。小遇和朋友去旅游,等他回来,记得给他找个心理医生。”

        “最好收了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等那头挂了电话,裴应声才发现,手机已经被他攥的变形,干脆一把丢到病房里的鱼缸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等阿遇回来。

        他当然要等阿遇回来。

        裴应声神色偏执地看着鱼缸里不断冒着水汽的手机,忍不住想,等阿遇回来的时候,他一定给他的小朋友好好道歉,然后带他去看医生,阿遇那么好看,额头可不能留疤。

        现在就先让他吃一点苦头,不吃一点苦,怎么知道小叔的好。

        身后的女人终于安静下来不在吵闹,喘着气躺在病床上,依旧在挣扎,她看着裴应声的背影,眼里全是恨意。

        “裴应声!你这么对我,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她的声音几乎是磨着牙说出来的。

        裴应声面无表情地拿过鱼料,瓶底写着‘青山疗养院’五个大字,他皱着眉一股脑全倒了进去,清澈鱼缸里的水,瞬间浑浊起来。

        “你确定是我天打雷劈?”裴应声戏谑地转身,看着床上全身都被禁锢着的女人,散漫地坐在床侧的沙发上,脱掉鹿皮手套,看着自己被拦根斩断的拇指,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秦燕龄,你怎么总觉得我欠你?”

        床上的女人右半边脸上满是烫伤的痕迹,几乎没办法看,眼睛被满是疤痕的皮肤遮掩到只剩一颗黑色的眼球,不止她的右半边脸,甚至于是脖子,手臂上,也全部是烧伤。

        与床对面那张巨大照片上的明艳女人,几乎是两个极端。

        她听着裴应声的话,沉默下来,看着对面裴应声故意放着的照片,终于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把照片拿走。”她别过脸说。

        裴应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撵着这张照片上女人的眉眼,谁能相信,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柔到极致的人,会为了留住她的男人,选择用自己的儿子的命来做威胁。

        “如果不是生了你,”秦燕龄眼泪流到嘴角,“如果不是生了你,我怎么会丑成那个样子...如果不是我的妊辰纹没办法恢复,如果不是我的子宫脱垂,没有办法再生育,裴邵觉得恶心,他怎么会去找别的女人!”

        “裴应声,都是你!你毁了我一辈子!”她低低□□着。

        裴应声回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所以我也经常觉得我恶心,就连我的名字,也是他对你的不屑。”

        应声。

        盼他应我一声。

        秦燕龄一怔,原来他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

        那时候的裴应声只有七岁,在他的记忆里,从一睁眼开始,就是两个人不断地争吵,打闹,甚至上法庭,然后虚伪地和好,争吵,打闹,这些事像是楚门的世界,在他面前不断地上演。

        一切的终结,都是从裴邵把任薇带回家那天开始。

        秦燕龄把他抱到厨房,哭着求他,“妈妈真的只是用你吓一吓爸爸,妈妈不会真的砍你的,妈妈比爸爸更爱你,怎么会真的伤害你呢?爸爸只有你一个儿子,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对你下手的,他会为了你留下来,对不对?”

        小应声看着眼前自称是自己母亲的人,又看看不远处的父亲,眼里满是疑惑,如果母亲爱他,怎么会用这样的方法,如果父亲会为了他留下来,又怎么会对一切冷眼旁观。

        但他还是点点头,他不是相信了她的话,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赌一把。

        秦燕龄右手拿着刀,左手死死摁住他的右手,而他的脚上,是冰冷的镣铐,她害怕他跑,居然用了两个镣铐,栓一条狗一样把他拴在橱柜的支撑柱上。

        “裴邵!”秦燕龄的刀悬在裴应声手上,“你敢走,你敢往前走一步,我就剁了你儿子的手指,你走一步,我剁他一根!”

        裴邵安抚着藏在他身后的女人,对上小应声目光的那一刻,他眼里的厌恶几乎遮掩不住。

        从这孩子会说话的那天起,他才逐渐发现,这孩子多智近妖,不论什么东西,他总是能很快学会,包括他母亲近乎偏执的那些负面情绪,但是一直被他藏得很好,对人彬彬有礼从不生气,来家里的那些太太绅士,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见裴应声亲手掐死自己养了三年的狗,只因为它咬了他一口。那一刻,裴邵不得不承认,裴应声的可怕。

        橱柜边的小孩,目光太锐利,好像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意图。而生意人,就讨厌的,就是被人琢磨的太透。

        “你自己的儿子你舍得下手?别用他威胁我,老爷子不会放过你!”

        “我是不喜欢你,但也没妨碍你去外面找些男人玩乐子,你何必这么固执?”

        裴邵冷眼看着他,仿佛在他眼里,裴应声只是一个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

        裴邵转身那一刻,秦燕龄疯了一样狠狠把刀落下来,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那一刻,小应声才慢半拍的感觉到,这是他的血,是热的。

        “你就等着后悔!”

        小小一根拇指滚落在他的脚边,速度快到小应声甚至来不及尖叫,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捡起那跟断指握在手心里。

        “你怎么不哭!你跟你爸一样,都是冷血动物!”

        “我就不该生你!”

        母亲欺骗他,父亲不爱他。

        痛感来的太迟,以至于他蹲下去想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忽视这钻心的疼意。指根上的疼痛难以忍受,他疼得满头冒汗,蜷在地上,躺在他自己的血泊里哭,喊着‘疼’。可是眼前疯了的女人只是摇着他的肩膀,甚至企图摁着他的头往橱柜上撞,试图唤回男人一点怜悯。

        事实证明,裴邵还是不忍心断子绝孙的。

        “不然我哪能活到今天?”

        裴应声跳出回忆,漫不经心地戴上手套,他来这里也不全是为了嘲讽秦燕龄,只是他不明白,裴邵拈花惹草,不爱秦燕龄,可秦燕龄却依旧死心塌地地爱他。

        他学着用了裴邵的一点法子,为什么他的阿遇不听话了。

        裴应声垂眸看着床上的女人,模仿着江安遇的语气,自言自语,“我们阿遇经常会说,‘夫人身,体好些,了吗’,我就告诉他,夫人很好,这时候,他又会说,‘那阿遇,能看,看夫人吗?’我说不能。”

        “为什么呢?因为夫人是个疯子,会吓到我们阿遇。”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前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江安遇那张脸,实在是太可爱了,眼睛睁的圆圆的,亮亮的,里面只有他。

        怎么阿遇昨天才离家出走,他现在就开始想他了。

        裴应声忍不住开始想,为什么裴邵能死死把秦燕龄抓在手里,他却不能。

        “可是,”裴应声撑着身后的桌子,垂眸,苦恼的很,“他最近,离家出走了。”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吗?”裴应声抬头时,嘴角噙着怪异的笑,似乎是在虚心求教老师时那种谦逊的笑意。

        “疯子!”秦燕龄看着他的笑,身上渗出一层又一层因为颤栗引起的疙瘩,“知道他为什么走吗,因为他根本就不爱你!”

        “那你可错了,”裴应声拿过湿巾,擦着面前的照片,“他只是最近不听话。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当初怎么那么听裴邵的话。”

        秦燕龄看着他,眼神里的可悲几乎要溢出来,即便在医院里,她也时常能听到关于裴应声养了个小男生的消息,很难让她不想起那只被裴应声掐死的狗。

        只是让她想不通的是,到底是裴应声的忍耐力提高了,还是那小孩太听话了,居然就这么过了十年。

        “真不愧是父子啊,如出一辙的冷血,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良知,别学裴邵了,放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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