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黄梅时节,阴雨连连,扬州城的罗家书院里。不时有读书声从前院传来,而此时的后院,一个少女正跪在厅外,绵绵细雨不断地从中间的天窗中飘落,四周显得阴暗潮湿。
青石台阶上因着最近不断的雨水,长出了一层厚厚的青苔来,她跪在院外已经两个时辰了,祖父始终不肯见她。
舅舅在一旁苦心劝导,她不愿意放弃这最后的机会,转而求舅舅去替自己说情,可无论她如何求舅舅,舅舅却不肯回答。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姑娘?”如今是卯时初,天才微亮,还被一层灰青色的云笼罩着。
说话的人一身青绿色,正细心地替床上躺着的少女擦拭汗水。那少女似乎睡得很不安慰,即使如今是在睡梦中,那眉头也紧紧锁着。
“小姐是不是又做那些噩梦了?我看着实在放心不下。”
“这样吧,见青你去请示夫人,看看是否要再将赵大夫请来?”
“好,我这就去。”
就在另一个丫鬟将要出门时,坐在床边伺候的见绿突然将她喊了回来。“小姐您终于醒来了,刚刚见您满头汗水,不时呓语,唤了你好久,可差点把我们吓坏了。”
“无事,只是又做噩梦罢了。”醒来的人似乎已经习惯,只是轻轻掀开锦被,自顾自地下了床榻。
“小姐,您这几日一直寝食难安,还是和夫人说一声比较稳妥……”见绿有些着急,见她们家姑娘如此讳疾忌医,实在是放心不下。
“罢了罢了,你若是如此在意,明日就让母亲将赵大夫请来。”宋知蔓无奈只能由着她们去,只是将城里的大夫都请来又能如何,谁能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重生?转世为人?
这样荒谬的话说了出去,谁会相信!宋知蔓心里百感交集,却不知道能对谁说,又从何说起。
身边侍候的两个丫鬟名唤见青见绿,是她的贴身丫鬟。比如今的她大了个几岁,她的饮食起居都是她们两个安排的。
见青不怎么爱说话,是个安静严谨的人,眼睛看着就利得很。宋知蔓一开始有些防着她,怕她看出她的异常来,只得小心翼翼的对待着,话语间也多加斟酌。另一个见绿话就像水闸子一样,开了个口便停不下来了,是个爽朗的丫头。
见绿见她这些日子闷闷不乐的,常给她讲些笑话讨她开心。虽是说得一般,也不好笑,但常听她说话也觉得不那么郁闷了。她这处院子底下还有两个婆子和两个粗使丫头供她使唤,这些日子下来她也算是认得全了。
“姑娘,今日您的气色好多了,您瞧,多好看?”见青帮她梳好妆发,又挑了个累丝珍珠簪子给她簪上。
见青也凑了过来,盯着镜子上的她看,说道:“那是,你也不看看咱们家老爷和夫人的相貌,咱们姑娘当然长得俊了。”
宋知蔓看看镜子,养了这些日子,的确是比她刚到这儿的气色好得多多了。
此时院子里的小丫鬟带着从厨房领来的食盒已经到了外间屋子,见绿退了下去,帮着那小丫鬟把几碟爽口的小菜和清淡的鸡丝粥给摆上餐桌,旁边还用小铜盆子温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虽说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大病一场还是不能马虎。
见青见绿都是原来就在谢小姑娘身边伺候的,因谢小姑娘上次高烧是自个在院子里玩闹了一下午,加上这段时间早晚天气变化大,这才着了凉。
所以程氏并没有重罚她们,只罚了每人二两银钱的月例,还留她们在她身边伺候。
只是经过了这一遭,见青见绿是不敢再依着她胡闹了。
等宋知蔓喝完粥后,见绿把那碗温着的汤药拿了起来,碗底下垫着帕子又要递给她,她光看着就皱眉头,前世她喝了太多苦药了,实在是不想再喝这种倒胃口的东西。
见青知道她不想吃这些,但俗话说得好。良药苦口,吃了身子才能好得快。
“姑娘忍着些,喝了一会就好了。”宋知蔓也不想因为这些小事为难她们,捏着鼻子接了过来。
将碗抵到嘴边抿了一小口,果真又苦又涩,难以入口。这般苦药就不该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她皱了皱眉,便高抬碗底,不去想那么多滋味,几大口就将那碗药灌进肚子。
见青又递了两颗蜜枣给她,喝完药再吃些蜜枣可以去去苦味。
两人看着心里更加愧疚,虽然姑娘平日里性格是有些任性,但并不轻易打骂她们的,顶多调皮好玩了些,毕竟是家里宠爱的小祖宗,只是有些脾气都是正常。都怪自个没有照顾好自家姑娘,才害得她现在不记得事。
如今是三月初,她的院子里种有棵垂丝海棠,树梢上已经有些花骨朵,苞蕾点点鲜红。她伫立在窗旁,她如今这身子十三岁,抽条得晚,尚没有同龄的女子高。
前世她在顺天府的别院里也种了棵海棠树,那是株西府海棠,虽然是只种了一株,但花开时极美。
早年她很喜爱海棠,外祖家郊外的园林种的就是海棠,一园子都是盛开的海棠花,不提有多美了。那时每到三月她总是和祖父祖母一同去郊外踏春。但后来祖父祖母接连病故,她便不爱这花期短的海棠了。
纵使如今枝头繁花锦簇,到了花落时节最后还是化作脚下尘土…
从二十又一已为人妇的宋知蔓成了豆蔻年华的谢家幼女谢宝珠。原本以为这样稀奇古怪的事只会出在那些市井志怪小说里,哪里曾想会到了自己身上。
现在这副身躯的父母对原来的谢姑娘很好,凡所用之物尽是最好的,家里祖父更是亲自为她取名宝珠,意为家中珍宝,掌上明珠。性子养得也任性娇纵,这性格倒是和她有些相似,想到这,她心里酸涩,她也曾有疼她爱她的祖父祖母……
家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一兄长,名谢复。现在在通惠书院听学,平日里也不怎么见到。听说她高烧不退,这兄长还特意向先生请了假回家来看她。
前两日她醒了,程氏不准她出屋,那比她大了两岁的谢复特意抓了几只翠绿的蚱蜢,腿上绑上细绒绳装在铁丝绕成的亮罩子里送给她,说是怕她在屋里无聊,给她逗着乐。
她幼时也和家中的兄弟们玩闹,倒是不怕这些。只是她实在是对这些小玩意没有兴趣,又怕拒了谢复这般好意,伤了他的心。想了想还是让身边的见青收着,放在多宝阁上,打算放两天再放了。
因着她记忆并不清晰,只记得模模糊糊的事情,醒来后她也不敢多说,怕被别人看了出来。别人问她什么,她还算有些印象的就点点头,全无印象的就摇头,秉着少说少错,不说为上的法子,倒也还算是平安无虞。
为此原身的父母已经请了多位大夫来看病,大夫们查了也觉得她身体已经无碍,可又查不出为何失忆的病症。只道是自己医术不高,些许是小孩子受了惊吓,不记得事了。
这倒是给了她一个借口,不然她可不知如何圆过这个谎,若是知道自己不是他们捧在手心的闺女,只怕谢家人会觉得她是个妖物,要压着她去沉塘。
宋知蔓光是想想都胆颤心惊,手上冒出了细微的汗。两手空空,心里不安,只抓着被角不放。
程氏在旁边看她这般神情,心想也是。好好的孩子就这么大病了一场,一时间只觉得心疼。
这几日她沉默少言,觉着都少了些生气。不像平时,简直就一个泼皮猴子样。程氏想了多时,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只得自己来问她可受了什么惊吓。
宋知蔓见程氏开口相问,她只好随口编了个故事,大多是从小时在扬州戏台上看的光怪陆离的故事中东拼西凑的,支支吾吾说是她在梦里见到了一条全都是虫子的长河,她一个人站在对岸,就快要掉下河去。后面还有长着牛头和马头的人拿着枷锁和脚铐要来抓她,她一害怕便惊醒了。
程氏听了之后抹了抹眼眶,心里更是觉得发痛,敢情她的宝珠儿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幸好祖宗保佑,才让她的宝珠儿回到她的身边。
程氏伸过手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抚着她的背说:“不怕,不怕,母亲在这呢。母亲的宝珠儿不要怕。”
程氏的怀里有些暖,和王妈妈的一样。她拍着自己后背的力气很轻很轻,让她从醒来一直到如今的不安都在此刻消散。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也好累,有好多眼泪,流都流不完。
她像是从程氏身子获得了些许勇气,方才将心放下了一点,又卸下力气,趴在程氏的肩头轻轻的抽泣。身子一顿一顿的,眼泪把程氏的肩膀浸湿了一片。
程氏看着怀里的小儿哭成这样,心都像被绞碎了一样。程氏怕她会做噩梦,在她病着的日子里每晚都守着她一起睡。
宋知蔓靠在程氏的怀里,好似有一处漏了的地方就这样被慢慢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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