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面皮和原来的自己没有半点相像。虽不及前世的她美貌，但胜在眼里有份亮堂的神色。

        自己死前久病缠身，面容枯瘦，哪有这般有生气的神采。只怕是原来的姑娘在前两日的高烧里已经没了，阴差阳错地她才会到这里来。

        这些日子她总觉得对不住这副身体的谢小姑娘，觉着自己是鸠占鹊巢，占了这姑娘亲人的疼爱。心里打定主意，若是这姑娘回来，便把身子还她，若是回不来了……自己便好好的替她尽孝。

        算算日子，此时已经是她死后三年了。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于她已经是前世的人间，究竟是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回想前世，她为宋知蔓的一生虽是过得浑浑噩噩，倒也无什么遗憾。

        唯一的缺憾便是自己对不住那样疼她、爱她的外祖父母了，自己的任性想是让两位老人伤透了心。

        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宋知蔓带着见青见绿出了院子，往主屋走去。快到了程氏门外，宋知蔓掐着帕子，脚步放慢了些，思虑了一会才下定决心要走进去。

        她心里头有些紧张，是因为这谢老爷前些日子到顺天府办事去了，所以她还没来得及见见自己的这位“父亲”，生怕自己哪里做错，让这位当家老爷看出破绽来。

        这两日空闲时，见绿也常给她讲些谢家的事。

        谢家世代为官，谢家祖父曾任顺天府府尹，后来致仕便回到了祖家高邮。现在谢家底下有两房，尚未分家。

        自己父亲年纪小些，名谢慜，现任通州的知州一职。母亲程氏是苏州程家的小女，外祖父也算是个三品大员，只是现在已经退了下来，居于苏州。现在二房一家都跟着谢慜在通州外放，前些日子刚听闻谢家大爷谢阚升任了正三品的工部侍郎，是现谢家最大的官。

        出身书香世家，又有三品大员的伯父在上头，双亲恩爱，家庭和睦，看来自己这运气还是不错的。

        通州，这里离扬州不远…宋知蔓有些走神，她前世是在扬州长大的，足足呆了七年，一直等到了十四岁才回的顺天府。

        扬州的亭台楼宇，扬州的水月，扬州的人…许许多多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可却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带着些凉意的风迎面吹来，吹乱了她耳鬓边的碎发，她伸手把碎发捋至耳后。抬起头望了一会天，今日天晴云高，有层层的云覆盖，就好似鱼的鳞片般。

        她想祖父祖母也是希望她好好活下来的吧。

        前世种种已成过往云烟，如今她不再是宋家的宋知蔓，而是谢家的谢宝珠。

        无论如今身是在扬州，还是在通州，在哪都是无所谓了。既然今生已是他人之身，何谓作前世之困。可是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却是难。

        宋知蔓进了门，程氏看到她脸色比昨日红润了些，高兴得很。

        “你哥哥前几天就已经回了书院，说是读书的事情耽误不得。你爹爹又整日待在衙门，平时就我一人，幸好还有宝珠儿你这个乖乖女儿陪我。”程氏起身拉过她的手。

        宋知蔓也跟着点头，这事她是知道的，谢复回书院之前还专门来给她送她爱吃的云片糕。看他的年纪，大概是明年就要府试，的确是耽误不得的。

        她听说今日谢慜今日已回了通州，但进门到现在还没有看到谢慜的人影，便向程氏问道：“父亲信里不是今日就到么？怎么如今还未见到？”

        程氏拍了拍宋知蔓手背说：“你父亲刚已经派人来说了，他衙门还有些事要办，还要晚些才到，叫咱先用膳。”

        “对那些说话不算数的人，咱不用理会他。你病刚好，可要多吃，好把身体补回来。”说完又嗔她一眼，“都说女儿亲父亲，我今日算是明白了，一进门都没问我这母亲，就先管我问起你的父亲来了。”

        “那不也是因为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父亲了，我可天天见着母亲您呢，我若是几日不见母亲，定是念母亲比念父亲还要勤快。”宋知蔓这些日子和程氏相处，多少也算是了解她的性子，不觉有些什么，只和她打趣。

        程氏点点她的额头。

        丫鬟们手里端着食盘，上前摆了膳食，应是些谢小姑娘原来爱吃的菜，除去几样时令的青菜，便是有名的当地菜，红烧狮子头、大煮干丝、盐水鸭，看着都偏清淡。

        她前世在扬州长大，口味上格外嗜甜，正式的膳食都不多吃几口，偏爱那些做点心的甜汤，譬如些甜薯汤，甜莲子汤，最爱的还是甜糯米丸子，可惜脾胃不好不能多吃，若是多吃，要不了多久，那胃便绞痛起来了。

        她伸手夹了筷面前的金葱高邮麻鸭，入口一尝，果然是觉得味道淡了些，应该是程氏见她大病刚愈，特意嘱咐的。

        程氏屋里的熏香不是前世她常用的奇楠香，而是有些冷冽的梅花香，清雅隽永，程氏身上也有这种味道，她觉着味道好闻。

        宋知蔓还没用几筷子，便听程氏身边的丫鬟来传谢慜已到院外。宋知蔓听言停了手上的筷子，低垂着头。

        守在门旁的春兰替来人掀开墨绿色的青竹门帘，一个男子跨步走了进来，宋知蔓抬眼偷偷地打量着这位谢家二老爷。

        谢慜看着约莫四十岁，瘦瘦高高，身着一身灰色的长袍，这幅模样看着不像个官老爷，倒像是前世在祖父书院里见过的、念着“之乎者也”的教书先生，宋知蔓心想。

        谢慜进门便看到见宋知蔓盯着他看，似是注意到他的视线，便又低头玩弄自己的帕子，以为是宝贝闺女怪他这父亲在她生病期间未曾看望，心里正暗自委屈着。

        谢慜捏捏自个的胡须，心中大喊冤枉，实在是事务繁忙，无法抽身。看着女儿病后消瘦的小脸，眨巴眨巴的眼睛，谢慜心中也多有愧疚，连忙招手让随行的小厮把新到手的木头马车递上来，亲手送给小女解释赔罪。

        宋知蔓伸手接过，手里玩弄着这木头马车，倒是微微惊讶。这小孩子的玩具做工精细得很，不仅是像真的马车一样在四周围上了窗幔，连车轮上的纹路都给细细描刻了出来，马车上还挂上几个小小的铃铛。

        心中觉得这谢老爷看着有些迂腐，倒是有趣，怎么会想到给已经十三岁的闺女买这么个木头马车，不由得笑出声来。倒也是用心疼爱着这宝珠姑娘的，不忍让他寒心，便拨弄着那轮子。

        谢慜还以为闺女喜欢自己送的礼物，心里暗暗嘀咕，自家闺女已经十三岁，按寻常家姑娘已经可留意挑选人家了，可自家的还是一副幼稚小儿模样，真是让人发愁呀…

        谢慜走到桌前落座，程氏起身替他收了外袍，让身边伺候的丫鬟秋桂打了水来给谢慜清洗，谢慜又问女儿病情如何，程氏与他说道前日大夫已来探视，身体无碍，只是孩子病中受惊，精神头还不全好。

        谢慜听言，又替宋知蔓夹了菜，一脸严肃的安慰她道：“我的宝珠儿莫怕，梦中所见不可信。更何况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爹爹和你母亲都会护着你的。”。

        宋知蔓听着谢慜这一句话，心头闪烁，微微点头。

        程氏看着这父女，心中觉得好笑，给他夹了道爱吃的盐水鸭，“你不是派人来说要晚些再回来么？早知你这么早，我们就等你回来一道再用膳好了。”

        旁边候着的秋桂递过一巾浸湿的帕子给谢慜，谢慜接过后一边擦拭，边说：“不必，不必。今日是吏部的人办差路过通州，待我到了渡口才知道，又折回了衙门去迎着，再送他们一行人到驿馆住下，一切安排妥当，我便急急赶着回来了。”

        想来是那行人舟车劳顿，一时也用不着谢慜作陪，才得以赶着回来。谢慜把帕子放在桌案旁，挥了挥手让屋里的丫鬟退下。丫鬟们收了帕子，屋里伺候的几个便都退了出去。

        宋知蔓微微停筷，看这样子谢慜是有话要说。正吃着饭呢，她也不好在这时避开。

        但又想着若是这些话是不能让她听着的话，谢慜就不会选在她还在的时候说的。算了，只当自己听不见也不明白就好了，又伸手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中。

        谢慜见人都退了下去，便停下筷子贴近程氏些，说道，“前些日子大哥给我透了信，我已在通州已连任两届，后头有可能会调到顺天府去。”

        程氏诧异：“怎么这般快，原还以为要多些年。”

        谢慜若有所思，但只说：“最近朝中人事确实有些变动，但与我们无关，夫人不必担忧。只是近日通州这东面的州桥还未修建齐整，这些时日我可还有得忙，夫人还有宝珠儿之后就不必等我回来一道用膳了。”

        程氏低头思索，天子脚下人人都说好，她倒是觉得无所谓。自己一家是江南人士，但因父亲调进顺天府的关系，便是在顺天府长大的，真说起来倒也没差。再者这些年她们一家来了通州日子也过得安稳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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