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三章01

二月底丁悠然来我公司看过我两次，我带她去了附近的自助餐厅吃饭，转眼到了三月，天气彻底回暖，我回家看丁悠然的次数越来越多，父母安排的相亲也越来越多，一整个春天的周末假期我都在大巴上度过，穿梭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往返于人海与人海之中，虽然赵瑞依然疏远淡漠，但我总算从分手的苦恼中走了出来。

        在夏天来临之前，公司关于裁员的探讨越来越激烈，在无数个野猫叫春的夜里，在胃痛到难以承受的晚上，我突发奇想决定辞职。四月初的某个周一，我独自递了辞呈，同事们面面相觑，莫拉拉耸着脸，直到走出公司大门我们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回家的第一件事情，我花了一个星期时间把一楼邻居门口的破旧三轮单车修理好了。

        整个四月我都趴在我家二楼的窗户上无所事事发呆睡觉，马路上的人行色匆匆，那辆破旧的三轮单车上摆满了废弃纸盒，三轮车旁边是一排叫不出名字的绿树，夜晚时分，清风徐徐，树叶连着枝桠左右摇晃，春末夏初过度的间隙，天气时热时冷。

        一楼时常传来开水果店的邻居因为缺斤少两跟顾客吵架的声音，这家水果店经营了十几年，水果店老板虽然六十出头但脾气十分古怪，卖的东西也特别杂乱，诸如鸡蛋、香皂、锅碗瓢盆、袜子内裤内衣都堆在水果架的另一侧一并售卖，按照老板的说辞，这样可以多卖点东西。

        水果店的隔壁是名为“清吧”的棋牌室，父母退休后沉迷麻将，是那里的常客。我每天在窗户上目睹着往来男女高朋满座的热闹，只要夕阳在墨色中落下帷幕，那就是楼下清吧开门的时刻，昏黄的路灯在清吧闪亮的招牌面前显得尤为暗淡，随着一阵阵□□十年代老土音乐的响起，室内的男男女女开始热情高涨，或哄堂大笑，或拍手鼓舞，或争相吵闹，或载歌载舞，然后是一箱箱啤酒红酒像流水一样被服务生抬进清吧大门，有时运送的货车也会抬出一些常见的水果零食，当货车扬长而去时，只有水果店老板站在清吧不远处唉声叹气喃喃自语，有时能依稀听清他嘴里念叨的词句，诸如“去外面买水果都不来我这里买”“这些水果一看就是不能吃的有毒玩意”。

        隔天清晨天未亮，一楼邻居又开始站在花坛草被中央抒发心中的不满，仔细端详，能看出他很憔悴，一个月三十天他根本不休假，店铺开门时间是早上九点，每日都要重复铺货，清扫，检查隔天水果的新鲜与腐烂，然后他像个木桩子坐在收银台望着门口发呆。生意好的时候他忙不过来，随时都会毫不客气地拜托我帮忙照看，没人光顾的时候二楼窗户外一整天都是他四下唉声叹气的闲聊。一有空闲他就被隔壁棋牌室拉着打麻将，有时他想拉上我一起，但我并不擅长聊天打麻将，每次我都会婉言拒绝，时间一久隔壁邻居们也不爱找我凑人数，晚上八点人流开始减少，街道逐渐安静，这也是水果店关门的时间。

        窗外一旦安静，我就开始抽烟想念温歌。我想，摆脱一段恋情困扰的最好方式是开展另外一段恋情，又或者应该尽早结婚生孩子，我开始幻想跟丁悠然在婚礼现场交换戒指的场景，而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又不断问我，会不会太快了？万一丁悠然不喜欢我呢？带着这个期许，我毫不犹豫选了求婚的日期，还特意买了一枚戒指，求婚地点选在我高中同学开的西餐厅，如果顺利的话，年底就可以结婚，明年就可以生孩子。

        求婚是一个非常花心思的事情，除了现场布置还要提前订好鲜花和菜单，好在餐厅老板左元元是高中关系还算要好的同班同学，看上去十分愿意帮忙，她穿着一袭宽松连体工装，干净利落地摆弄着餐厅赠送的气球挂件，然后忙上忙下搬运饮料。

        求婚现场布置完工后已经是下午六点半，

        我赶到丁悠然工作的医院，丁悠然前俯后仰笑了足足五分钟，嘴里反复重复着她的疑惑。

        “结婚？”

        “你要跟我结婚吗？”

        “你现在要跟我结婚？”

        “我还想多看两年帅哥，你居然想结婚？”

        我尴尬地把鲜花戒指藏进了身后，丁悠然拉着我在医院外边走了一圈，跟我说了一路我们更适合当朋友，然后笑着走进医院继续工作。

        忙上忙下一整天最后徒劳无获，我望着求婚现场怅然若失。

        走出餐厅，我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点燃一支烟，不一会儿，大门口走出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的女士，扯着清亮的嗓门大声朝马路边呼喊：“路小衫，你的手机忘记拿了。”

        我眉头一皱，连忙在衣服裤子口袋轮流摸索，果真没有找到手机。

        “你看，是你的吧，我这眼神不会弄错的。”

        她走进昏暗路灯，在一米内的距离间我总算看清她的面庞，这是上次相亲认识的叫许科的小学语文老师。

        “你在这里吃饭吗？”我把烟头吹灭扔进垃圾桶。

        “恩，这家餐厅的羊排还不错。”她一说完，餐厅门口走出一位戴鸭舌帽的男士，看上去大概三十来岁，这位鸭舌帽男士上前跟许科握了握手，然后说了一句“我们不合适”便悻悻然离开。

        他们看上去十分客套，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相亲的画面，我不合时宜问了一句：“你在这里相亲吗？”

        许科的面部表情就跟打翻调味瓶一样，上一秒泰然自若，这一秒面露难色，她努力表现出轻松的状态，对我说：“我这么优秀的语文老师，需要相亲吗？我就是跟朋友出来吃饭，对了，赵瑞没有来吗？”

        我望着昏暗中离我越来越近的人影，紧张地反问道：“赵瑞？你认识赵瑞？”

        “嗯，听左元元说你前女友是温歌，我一寻思，温歌大学时就在我隔壁的隔壁宿舍，我们那几个宿舍都知道她，当时她跟赵瑞是挺好的朋友，好多女同学托她给赵瑞送东西，我们都认识温歌，那么那个时候老跟在赵瑞后边的肯定是你。”

        我尴尬地笑着附和，可心里却十分矛盾，我根本不想提赵瑞，我想赵瑞现在也不愿提起我吧。

        “最主要的，赵瑞好歹以前追过我，我肯定记忆犹新。”

        “赵瑞追过你？赵瑞追过你？”我吃惊地张开下巴。

        “当然啦。”她回答的非常干脆。

        借着路灯光晕，我十分错愕地打量她，眼前这个带着眼镜穿着一身卡其色风衣的语文老师看起来就是清晨午后每一个行走于身旁的路人模样。我左右思量，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那时在学校里被漂亮学妹学姐疯狂追逐的赵瑞有追求过这样普通的女孩，反而是学姐学妹追着给赵瑞送礼物表白，就连我和温歌也被缠着帮忙转交过很多信件礼物，赵瑞光是为了堆放女同学送的礼物信件就占了宿舍三个储物柜，其中占用的一个就是我的，只是赵瑞从不拆那些女孩的信物，那些信物只要被扔进储物柜就跟封印一般再也没被赵瑞想起过。

        整个大学期间赵瑞并没有交往过任何女朋友，他开始交往对象已经是毕业之后的事情了，毕业那几年大致交往过四五个女朋友，大多不超过四个月，虽然不太记得他那些女朋友的清晰面庞，至少她们千篇一律的漂亮一眼就能分辨，我想，这样的男生怎么会转头追求许科？可是，许科流露着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坚定。

        “不然你问赵瑞。”她郑重其事地加重语气，“那时候，赵瑞每天早上来我宿舍楼底下跑步。”

        “哈哈哈，那是排球队每日必做的早练。”我不合时宜地打断她。

        “他还朝我招手呢，对着我宿舍朝我招手。”许科扶了扶金色眼镜，脸上依然挂着得意的笑意。

        那时候我每天都跟在赵瑞身后晨跑，竟不知道赵瑞有跟哪个女同学招手示爱。

        “赵瑞没跟我提过这事。”

        “说不定是他不想跟你们提。”

        路灯在她的镜片上折射出一抹昏黄的光亮，就好像那年那天那个清晨的阳光在她眼前重现一样灿烂飞扬。我耸了耸肩，转而怯怯小声回复：“赵瑞可能只是随便摆摆手，兴许你看错了”

        我们一前一后围着马路边的大排档来回游走。县城的静穆和大排档前的喧嚣像两个游离割裂的世界，悬置在大门口招牌上的led灯闪烁不定，一看就是年久失修，我低头踢着地上的烟头，然后轻轻吸了吸鼻子，春日的晚风依然带着凌冬的寒意，吹过一阵风我开始鼻塞头疼，走在前边的许科依然精神抖擞，她时不时跳跃着招呼我走快点，然后猛然回转身体兴奋地提高嗓音：“你要是有空的话帮我问一下赵瑞，问他还记不记得我。”

        我伫立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是哪里出了差错，我下意识看了看手表，此刻已是晚上八点，西餐厅也在这个时候忙活打烊，我一抬头，许科已经活蹦乱跳走回大排档门口了。

        左元元白天招呼客人喝了太多酒，回家的路上一直都在呕吐，她吵吵嚷嚷不停叫唤着：“下次再约，下次给你提前订包厢”她每叫唤一次许科就得哄一次，左元元一百四十斤的个头在许科怀里像个小孩。万幸的是她家就住在餐厅背后的老房子这边，出来接她的是她的弟弟招风耳，老远就看见她弟弟的大耳朵。

        送完左元元，我和许科尝试打车，但等了十分钟也没看见几辆空置的的士，索性我们继续步行回家。

        许科对赵瑞的任何事情都无比好奇，一路上她十分亢奋，从赵瑞婚恋到收入，从赵瑞的排球队到赵瑞在学校宿舍的趣事，直到走到住处依然欲罢不能，我想，如果这个时候赵瑞在场肯定会被她吓跑。

        许科住在县城广场附近的居民楼，跟餐厅那边的暗淡一对比，广场这边灯火通明，随处都是年轻情侣游走漫步，小吃摊和网吧格外引人注目，见许科意犹未尽，我开始搜寻夜宵摊。

        “晚上我都没怎么吃东西，你要吃夜宵吗？我想吃点夜宵再回家。”

        “可是现在太晚了，我有点困了。”许科满脸不情愿，她强拉硬拽着我的手臂往前直走，走到她家楼下这才松手，跟着她若有所思地对我说：“你可不要误会，上次相亲只是例行公事，我父母催的厉害。”

        “放心，我不会误会，我也是父母催的特别厉害。”

        我们两个人心照不宣哈哈哈大笑，怕笑声扰民，我们又蹑手蹑脚捂住嘴巴，许科走到小区大门口，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

        “听说你跟温歌在一起十二年了，也太厉害了吧，你们居然没结婚？好可惜！”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许科并没有察觉我的茫然，她自娱自乐般一拳锤在我肩膀上，好在力度不大，我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用力挤出笑脸。

        “对了，下次记得约我，再多告诉我一些关于赵瑞的事情，他现在是职业运动员了吗？”

        “没有，哪有那么容易。”

        这时，一个塑料瓶朝我丢过来，我条件反射抬起手腕抛了出去，塑料瓶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直角落地。

        我简略地目送许科上楼，回神后我开始观望广场并试图搜寻小吃摊，眼角余光瞥见一家宠物医院，我低头踢开方才落地的塑料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温歌的那只小猫，我想，如果那只猫在这里我一定要带它去这家宠物医院洗澡，可转念一想，那只猫早就被温歌带回家了，说不定以后都见不到了。

        沿街的路灯逐渐暗淡，但广场依然灯光缭绕。

        白天折腾一路，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天空墨色浸染，三分钟后刮起了一阵猛烈台风，水果店老板在店内来回踱步，时不时忧心忡忡地问我：“一会儿是不是要下雷阵雨？”

        “怎么还不下雨，到底下雨还是不下雨？”

        台风越刮越大，年迈的老板冲到屋外手忙脚乱收拾广告牌，怕老板忙不过来，我连忙跟上去一起搬运，接下来是打扫卫生清理货架，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台风雷阵雨，他不得不知会顾客紧急关门，几个顺手买完水果的顾客似乎也有同样的顾虑，他们在店铺驻足观望怎么也不愿离开，这种情况下店铺老板只好延长关店时间。

        五分钟过后天空下起了狂风暴雨，停留在店里的顾客急得直跺脚，他们一哄而上慌慌张张问老板借雨伞，这场面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我盘算着，以老板吝啬龟毛的作风恐怕很难如他们所愿，在我担忧之际，店铺老板却一反常态从屋里拿出了好几把雨伞递给顾客，接过伞的顾客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便冲进雨中狂奔。

        我把手掌伸向门外试探雨水的力度，天已经黑了，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风，打伞看上去有点于事无补。

        店铺整理清楚后我觉得无比劳累，回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倒床大睡。

        窗外雨声雷声吵闹异常，我被此刻的嘈杂侵扰得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床头的电视频道不是广告就是不感兴趣的电视剧，楼上还有高跟鞋走来走去的蹬蹬响音，我在手机里翻找赵瑞的号码，端祥三分钟后我按下拨动键，风雨雷电声盖过手机滴滴音，电话那头一直提示无人接听，直到第四遍才成功拨通，我激动得大声问候，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年轻女孩的答复声音。

        “你好，哪位？”

        联想到拨错号码的状况我当即挂掉，同时一边对照屏幕上的数字一边背诵默念赵瑞的手机号，对照完工我发现并没有拨错，紧跟着我再次拨过去，电话拨通我依然大声问候，手机那头依然是年轻女孩的声音。

        “你好，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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