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周围依旧是寸草不生的一片戈壁滩一样的地方，面前高耸如柱的山亦是如此，
这样的环境和温度，无一不让他们有那么一刹那忘记这里原本应该是山高水长郁郁葱葱的模样，一如不到四个小时前他们所在的地方一样。
到现在为止，他没有看到陶远亭所描绘的、出现在霍小光记忆里的场景。
龟裂的大地、能够压制热浪的阴气，以及逃亡的亡鬼……
当然了，步黎巍不相信陶远亭在说谎，一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二是就算此时陶远亭专注爬坡没有看这周围，他也能感受到这附近和土坡另一边气场的不一样，尽管他的阴阳眼此时什么都没看到。
莫非这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至于后者，步黎巍单手插进了口袋里这个动作，完全是因为那只突然出现在这个本不该出现的地方的小纸人……小塑料糖纸人。
他的身上凉丝丝的，摸起来有些舒服，步黎巍有些贪恋地没有离开手。
若不是步黎巍现在头脑被这滚滚的热浪烧得有些不清楚，又没工夫想其他的，他一定会发现，同样是小纸人，糖糖身上并没有这样明显的、凉丝丝的感觉。
或许他已经忘了家里还有个糖糖。
小纸人也感受到了步黎巍的温度——怎么这么烫！别不是又要发作……这可怎么办，在这样的地方发作，浑身烫得得有难受了！
他有些心急，想要抱一抱步黎巍替他降降温，可惜现在这样小小的身体还不如一片退烧贴大，什么都做不了。所幸他发现，步黎巍的手并没有打算离开。
最起码还能给这一块小小的皮肤降降温。
啧，应该画上嘴的……
失误，失误。
如果步黎巍知道这小纸人在想什么，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会想：人不大，操的心还不少，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步黎巍的担忧并无道理，他虽然还没弄清楚这个地方在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但他知道这里是凌暮不该来的，尤其是凌暮那个三叔叔一听到这个地方时的态度……
他担心这里对于凌暮来说，或许就像是《睡美人》中的纺锤、潘多拉的魔盒、原野上的罂粟花，明明是致命的，却引得那只小鬼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也要触碰。
身为一个道士，步黎巍当然会一些定住鬼身的方法，禁制什么的固然能定住一个小小的纸人，但他并没有那样做。
他只是靠周身的阳气压制住了小纸人而已。
这样既不用担心小纸人向凌暮通风报信，也不怕这个地方发现凌暮了身上的气息，认定他就在附近。
此时陶远亭终于从土坡上爬了下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陶远亭看了看四周，尤其是顺着面前的山垂直看了上去，不禁眸子一亮，像是颜色周正的朱砂终于除去了那层暗淡了的血红色的尘埃：“就是这里了。”
他敢保证，这做看上去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山的顶端，便是霍小光记忆力阴魂弥漫的模样，至于那龟裂的土地，大概就在这附近吧。
步黎巍向前走了两步，将手轻轻的放在山体上，这是实打实的东西，没有幻境，也不是什么阴邪的东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能和阴邪相克。
这一切的正常对于一个道士来说，却恰好是不正常——这比遇上一只厉鬼还要难办。
就在步黎巍的手触碰到山体的时候，他口袋里的小纸人竟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最开始并不明显，好像可以忍受住似的，不过半分钟，好似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小纸人抖成了筛子。
步黎巍吓了一跳，他赶忙收了手，又重新插进了口袋里，用手掌护住了小纸人。
片刻后，小纸人终于变得安静了下来。步黎巍在陶远亭不解的目光下向他们刚刚才下来的土坡走了过去，尽可能远离这座令小纸人忍受不住的山。
步黎巍把小纸人捧了出来，问道：“自己回去行不行？”他只将自己身上的气息护在小纸人的周围，并没有强行压在他的身上，好让他做一些简单的动作。
果然，小纸人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果断地摇了摇头。
步黎巍竟能明白他的意思，就像远远看上一眼便知道这是凌暮的纸人一样。
他说，“我要跟着你所以不能回去”，而不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不能回去”。
步黎巍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你连靠近那座山都靠近不了，怎么跟着我呢。”他的声音因为缺水有些沙哑，眼眶被烤得微微发红，神情中透露着一丝疲惫，一丝无奈。
小纸人先是叉了叉腰，仿佛是在责怪步黎巍说话不算数，竟然背着他跑到这里来，随即又像是不忍心一般和他生气一般，纵身一跃搂住了步黎巍的脖子，撒娇一般得蹭了蹭。
仿佛是在说：我只是刚刚有点不适应，现在有了心理准备，一定不会拖后腿的。
步黎巍的身体微微一僵：“……”
这里原本是应该时时刻刻都集中精力的地方，无论是周遭的环境，还是他们所要面对的那难以捕捉到的、却是安永流窜着真实存在的危险，都是未知的。
步黎巍却难得的晃了神，脖子上的小纸人让他那在炙烤中变得迟钝的感觉器官又重新焕发了生机，不再罢工。
那是一种久违的凉丝丝的感觉，伴着淡淡的糖果的清甜，好像是西瓜味的，这让他觉得很熟悉，又有些贪恋，不过不知道是贪恋那西瓜糖果的甜味，还是那凉丝丝的感觉。
应该是后者吧。
步黎巍想都没想就给了他自认为的答案——他实在是太难受了，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只是现在的他，要比从前那个小孩子多一些忍耐力而已。
步黎巍嗅着萦绕在鼻尖的那一点点甜味，总有一种错觉——现在正在向他撒娇的，不是那只和糖糖长得除了颜色以外其他地方都如出一辙的小纸人，而是凌暮本人……鬼。
他想起的不是凌暮在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时给的那个压制异动的阳气的拥抱，而是在他们来这里之前的某个下午，步黎巍在家里的工作间刚刚临摹好了一张年代久远、严重受损的画作，厨房里则是凌暮炖煮食物的声音。
灶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伴着人间存在了千百年仍绵延不息的烟火气，冲淡了这房子中原本熏过的檀香味，换而言之，这是给某位远离尘世很久的修士的洞府里换上了家的气息。
当然了，步家的隔音效果很好，厨房里的一切声音步黎巍都听不到。
但当他将画笔和颜料、一切的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刚一打开门便闻到了刚做好的香气四溢的食物的味道。
那是凌暮依据新研究出来的菜谱做的，看上去应该是做得很成功，凌暮正高兴地和糖糖一起傻乐。
或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转身瞧见步黎巍走出了工作间，眼睛不由得一亮，连围裙都还没解，便“嗖”地飘到了步黎巍的身边，雀跃地忘乎所以，搂住了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盛情邀请他去尝一尝。
一想到这儿，步黎巍的眼前几乎已经浮现出那邀功一般略带骄傲的小表情。
若是其他人这样，大概会被步黎巍拉入黑名单，收获他亲手所制的一道禁言诀，再附赠一记锁身咒，不让他再靠近。
但如果那人是凌暮的话……
还……怪可爱的？
可步黎巍又想到，这只小鬼心思单纯，这样的拥抱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如果当初他给别人颁了那张“好人卡”，说不定也会这样对其他人，给他拥抱，给他做饭吃……
这样想着，步黎巍的眸不由得暗了暗，心中不由得有了一种莫名的酸涩的感觉。
那感觉就像是凌暮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把柠檬汁淋在了他的心头一样，虽不至于像浑身烧起来那般难受，却也
十分难挨。
他强迫自己收了思绪，默念了一边静心诀，又做回了那个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淡风”道长。他心想，他怎么又胡思乱想了？这地方纵然察觉不到什么，却邪气的很，引的人胡思乱想。
步黎巍将小纸人从自己脖子上捉了下来，仔细嘱咐道：“要我带着你也可以，不许捣乱，不许乱跑，不许……通风报信。”最后一点是最重要的。
他自己不知道，这语气，糖糖听了估计要嫉妒的发狂
小纸人认真思考了思考，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后，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意思：我什么都听你哒！
有了小纸人的保证，步黎巍稍微放心了些，他又将小纸人放回口袋，可刚插进口袋了一个指尖他便改了主意。
最终，他把小纸人放在了心口的位置——那是周身阳气最重的地方。
安置好了小纸人，步黎巍又回到了山体附近，和陶远亭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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