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风铃

几乎是在穆时停下来后，柳韶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个地方太安静了。

        不知道是不是聚集了毒物的原因，这个院落里没有半点鸟叫虫鸣，甚至树木的声音因为离得太远也被关在了房间外，打开窗都透不进来。

        住客栈的时候可不会这样。

        柳韶这下是真的委屈了，“穆时……我们去城里住吧。”

        穆时看着小姑娘的样子，准备去拿柳韶包袱的脚步停住。

        他回身将女孩子抱出去，才发现周长垣的这个院子无论哪里都安静得过分。

        而此时周长垣已经从药园子里出来了，还在那里发闷气，嘀嘀咕咕，念念叨叨，欲哭无泪，“到底是哪个小人？竟敢偷我的无欢花。”

        穆时把小姑娘往周长垣这个一直囔囔的人面前一放，下一秒就被柳韶拉扯住衣袖。

        “不怕。”他摸摸小姑娘的头。

        但字里行间透露出不同意。

        柳韶在这里是要吃药的，如果他们住在城里，药出了什么问题，可能会赶不过来。

        他不能拿她的安全冒险，也不敢。

        柳韶听到这两个字后就知道他不会改主意了，手一松，脸一垮，不理会他了。

        穆时看了她两秒，再看向周长垣。

        “去去去。”周长垣不客气地挥手赶人，穆时什么意思他当然知道，“现在她在这里比你都安全。”

        有那个香囊在，他养的毒虫根本不敢靠近柳韶。

        想到这个，他心里更是生气了——他养在园子里的毒虫毒蛇此时都还蔫儿吧唧的呢！

        穆时得了回复，放下心来，这才去拿包袱准备给柳韶收拾房间。

        “你知道是谁对吗？”穆时前脚一走，周长垣就幽幽地开了口，“那个偷了我无欢花的人。”

        他倒是没有怀疑柳韶，一来她偷了没用，二来她身上明显没有无欢花——那可不是能够乱放的东西。

        柳韶心里有气，闻言撇撇嘴，“我知道是知道，但你不认识啊。”

        “不认识的话为什么会知道我有无欢花？”周长垣愤愤，他小心翼翼地藏了那么多年的宝贝，好不容易开花就被人偷了！

        “你且说来让我听听。”

        柳韶无可无不可，道：“我认识归认识，但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不是瞎子吗？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周长垣忽然有些怀疑地盯着她。

        “脚步声有点像？”柳韶眨眨眼，“主要还是因为他身上有味。”

        “什么味？”

        “香味咯。”小姑娘笑了笑，“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兰花香嘛……浓过头了，肯定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我。”

        周长垣挠挠头，果然没想到自己认识什么满身兰花香的人。

        “你那么熟悉他，连他身上什么香都知道，还什么兰啊佩啊的，怎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

        “是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柳韶冷哼，“而且谁说熟悉就要知道名字的？”

        “你不会是有意包庇吧？那男人知道吗？”周长垣不满睨她，话说得贼兮兮的。

        “我叫他先生啊。”柳韶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是我未来夫君，和知道我先生有什么关系，而且……”

        穆时拿着包袱刚走进来就听见一句“未来夫君”，他忍不住抬眼看向小姑娘。

        小姑娘似有所觉，停住了话，冷哼一声，用后脑勺对着他，显然没消气。

        穆时只好去收拾房间。

        周长垣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穆时，“你那个香囊呢？给我瞧瞧？”

        “那就是个草药味的囊，跟兰花没有半钱关系，你想瞧什么？”

        “我就看看，就看看……”周长垣暗想，谁在意什么兰花香了，他在意的当然是里面的草药！

        “给你看看可以。”柳韶可不是好说话的人，“给你看了，你得再给我个更好的，做不到的话，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出于对自家师父的“敬畏”，她其实觉得后者的概率更高，哪怕她知道自己师父并不会医也不会毒，但他身上好东西的确不少。

        “嘿你这小姑娘！”听到这话，周长垣眉毛都竖了起来，“怎么还占便宜呢！”

        柳韶轻哼一声，“爱看不看，又不是我非要给你看。”

        “我还要给你治眼睛呢。”周长垣不满，这小姑娘怎么这样不记情分呢。

        “就怕你根本治不好，我还白白让你见识了更高明的毒药。”柳韶慢慢悠悠的，一点也不怕得罪人。

        他的确没多少把握，看来这小姑娘自己心里有数得很。

        周长垣盯着柳韶。

        几息后，周长垣败下阵来，“好吧好吧，行吧行吧，我答应你，都答应你行了吧。”

        柳韶这才笑眯眯地把香囊拿出来。

        所以说师父总是很当得起她的敬畏。

        周长垣拿到香囊就跑去研究了，柳韶往有声音的地方去。

        这院落里能发出声音的，除了周长垣也就她和穆时。

        穆时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叮叮当当不知道在做什么，见到她走来，下意识停下手里的动作想去牵她。

        柳韶轻哼一声，扭头不理他，在他数尺之外坐下，就是不说话。

        穆时只好低下头去继续手里的事情，时不时偏头看一眼柳韶。

        柳韶坐在太阳底下，听着他叮叮当当，懒洋洋的，说不出的娇气又骄傲。

        她在想自家师父的事。

        以钦天监的被忽视程度，别说宫变，改朝换代也不一定能牵扯上观星台什么事。

        所以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还做出偷草药这样的事情……

        如果不是被她发现了踪迹还没有恶意，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

        她这师父和她印象中似乎不太一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柳韶总感觉自己可能被骗了。

        不过既然他已经离开了观星台，想必她们肯定有机会再遇上。

        对于这点，柳韶并不怀疑。

        ……

        夜幕降临，穆时放下手上的事情，回头看柳韶，“去吃饭吧。”

        他去拿包袱的时候托了周长垣的邻里去城中最好的酒楼买了些酒菜，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柳韶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站起身自己往后走去，不让穆时牵。

        穆时只好跟在她身后。

        这一月有余下来，他已经发现，柳韶听觉敏锐，而且能够听声辨位并记下来。

        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但凡她听过别人走一条路的声音，只要路面情况没有发生改变，她都能顺顺利利地走过去，只是他总下意识去牵扶。

        说到这个……

        穆时看着小姑娘的后脑勺。

        她那么完好无损地进了周长垣的药园，又完好无损地走出来，一跤都没有绊过，又是谁在带路？

        穆时这才重新回想起他听到的除了“未来夫君”以外的整句话。

        先生？

        那位向来深居简出的钦天监太史么？

        穆时对这个人并不了解，唯独知道的是钦天监太史一位素来一脉单传，即使改朝换代也从未改变过这个规定。

        不过这都和他无关。

        穆时收回思绪。

        只要他的小公主没事就好。

        ……

        夜晚。

        这地方过于安静，让本来就什么都看不见的柳韶整个人都心烦意乱，以至于她一直都没搭理过穆时。

        她甚至不想再治这什么眼睛，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

        反正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能够治好，至少不信周长垣能治好。

        周长垣那对于她的情况闭口不谈的样子就很好的印证了这一点，对于她这毒，他甚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柳韶一边不抱希望，一边又感到异常焦躁，四周的死寂让这点焦躁从星星之火变成燎原大火，她只能在床榻上烙煎饼一样翻来覆去。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穆时走近的脚步声，忍不住说了下午以来第一句话，语气却很冲，“你来干嘛！”

        穆时将屋里的窗推得更开一点，风更清凉地吹进来。

        他已经有意找了这个在风口的屋子。

        “好了好了，你去睡吧，不用管我。”柳韶没好气道，这点风声时隐时现，对她来说起的作用更是微乎其微。

        穆时没说话。

        柳韶忽然感觉到穆时单膝跪在她的塌边，抬手系着什么东西，然后她听到了声音。

        穆时系好了左边就去系右边，有风吹进来，一阵响声传出。

        这声音有点像石头丢进水里的“扑通”声，有些空，只是更干净更清脆也更短促，待到右边的也系好，便响作一团。

        “这是风铃？”柳韶反应过来。

        只是声音并不像她曾听过的那样由金石敲奏出来，而是竹与木之间的碰撞空响。

        柳韶想起穆时叮叮当当做了一下午的事情。

        原来他是在做这个吗？

        她的心情忽然就愉悦了起来。

        “嗯。”穆时安抚地拍拍她，“今晚我在这，睡吧。”

        虽然柳韶从来没有说过，但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注意到柳韶对于过度安静的不喜甚至是非常排斥。

        他只是忽然想起他去救小公主那天，小公主床边落下的铃，才做了这个。

        他原还想找周长垣要点安眠的药，可是周长垣没给。

        “你在说笑吗？安眠？我这里有让人麻痹和直接让人昏睡的毒，你要是不要？”

        当然是不要的。

        穆时转身就走。

        不过也因此来迟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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