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坏脾气

月亮渐下，日头升高，床上的小姑娘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穆时皱起眉。

        他下手很轻，按理来说半个时辰不到她就该醒了，这都一晚上了……

        他抬手去探小姑娘的额头，结果无意间触碰到了她发际间的微潮。

        夜里风凉，算不上热，这样的汗湿应该来源于长时间的紧张。

        他收回手，看着床上的小姑娘，“殿下，该起了。”

        床上的小姑娘一动不动，心里烦躁——他竟然在这守了一晚上。

        穆时开口后，她就已经迅速从声音确认了他的身份，但她并不相信穆时有善意。

        怎么办？

        她心里思索着。

        穆时盯着没有反应的柳韶，慢慢抿直了唇。

        他知道她醒了，甚至可能一直都是醒着的，就在这儿跟他耗着。

        不得不说，装得挺好，耐心也挺好。

        如果他没发现，她是要不吃不喝不动，耗死自己为止吗？

        想到这个，穆时神情越发淡了，他将柳韶身上的被子掀开。

        不等他把人扶起，柳韶已经先一步睁开眼睛，往一个远离穆时的方向退去。

        她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也就看不见退去的地方是一面墙壁，脑袋就要直直地撞上去。

        穆时迅速伸手护住她的头，另一只手将她拉回，“别动，就要磕到了。”

        柳韶已经抬起的手一下子停住，慢慢收回。

        穆时低头看去，小姑娘正警惕地“看”着他，那双圆圆的猫眼带着空洞，显出几分纯稚柔弱，但并不友善。

        看着她这样子，穆时心里的气闷莫名就泄了大半。

        不过他依然表现出了几分强硬。

        他担心自己若不强硬一些，眼前的小姑娘会把自己作死。

        柳韶失明后常年不出寝殿。

        此时忽然离开皇宫，只怕什么也不懂。

        “你已经不在皇宫里了。”穆时依旧按着柳韶，防止她胡乱磕到自己，“如今世道将乱，你乖一些。”

        柳韶抿直了嘴唇，一个字也不说，不答应也不反驳。

        穆时端详她片刻，试探地松开手：“你不要动，我给你倒水。”

        见她安分下来，穆时倒了碗水，站在柳韶面前，原本还在想要怎样才能让小姑娘乖乖喝水。

        谁知柳韶感觉到他装好水后，却是主动抬手摸索了起来。

        一晚上就这么和他僵着，她的确渴了。

        穆时此时这态度明摆着不让她死也不让她伤，她才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穆时见她愿意喝水，帮她将瓷碗端好。

        柳韶喝了口水，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终究没说什么。

        “我出去找些吃食。”穆时看她喝完，接过空碗，看着她，“外面很乱，你不要乱跑。”

        “这是哪儿？”小姑娘终于恩赐般回了话。

        “是我过去在京城私下购置的一间别院，没有人知道，还算安全。”穆时解释了一句，安抚道，“莫担心，我会快去快回。”

        柳韶恹恹地点了点头。

        很快她就听见穆时离开的脚步和开关门的声音，之后四周恢复了一种只有微风的安静。

        柳韶知道他走了，摸索着下了床，正要向门的方向走去，却被床边的凳子狠狠绊倒。

        又来！

        她心烦意乱地将凳子踹到一边，然后才重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她很快来到门边，伸手拉了一下，门没有锁，更大的风吹了进来。

        她侧耳听去，在听到树叶被风吹过发出的“沙沙”声后，扶着墙向外走去。

        ……

        此时京城的大街不似往日热闹，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穆时在这些人中间穿行，有目的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柳韶自幼娇生惯养在皇宫里，吃穿用度样样精贵，这会儿心情不好，指不定会更加挑剔。

        昨天夜里皇宫生了那么大的事，如果不是碍于城门紧闭，能跑的人早已跑光，此时虽是未跑，也根本没有哪家铺子还顾得上开。

        不过铺子虽然不开，交易却是处处都有。

        到了。

        穆时停下脚步，抬头看去，赫然是“天然居”三个大字。

        这是京城里最名盛的酒楼，平常来做客的都是贵人，有传言说天然居的酒菜之妙能与御膳一比。

        是不是真能与御膳一比穆时不知道，但这已经是他能给柳韶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皇宫里没几个活口，御厨他是真找不到。

        天然居的大门此时紧紧闭着，不过穆时绕到后面时隐隐能听见里面的嘈杂。

        他敲了敲门。

        天然居里，此时后院的人们都忙着收拾包袱准备逃跑。

        “快快快，都捡好，这几日便是走不掉也要少出门。”

        “当家的，我们这些银两真的够吗？”

        “快些快些，把那个也拿上。”

        “马呢？马喂了吗？”

        穆时敲门声响起时，院子里霎时一静，一群人面色惶惶地看着那扇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担心大祸临头。

        有人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穆时视线越过他，看着门后忽然安静的人们，声线平静，“厨子在吗？请做个饭，会给银钱。”

        大约是被穆时口中的银钱勾了心，哪怕他表情冷肃淡漠，院子里的氛围仍很快轻松起来，大家都舒了口气，甚至有了腹诽的心情。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讲究那么多吃穿用度。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都急着逃难，对于银钱只会嫌少绝不会嫌多，一时间好几个厨子都主动站了出来。

        穆时看着他们，“你们看着做，要精巧一些，她嘴挑，不用做太多，但可以多做几样。”

        这样的话，柳韶如果遇到不喜欢的，还可以换一种。

        虽然柳韶不认识他，但他对柳韶并不算陌生，知道柳韶脾气算不上好，他不想给她不高兴的机会。

        “我一会儿再来拿。”他淡淡道。

        他还要去找一些药，如果可以的话还需找个小丫头。

        穆时没有忘记柳韶在寝宫里磕磕绊绊的模样，心里猜测她身上的淤青不少。

        不过因为男女有别，他才没有及时处理。

        此外，还需要一些衣物……

        穆时回忆着京城有名的成衣店——毕竟柳韶穿的也是精细的。

        穆时最后带着一马车物品回了别院。

        不过此时这京城里准备拖家带口逃离的人不少，他这样倒并不显得突兀。

        ……

        穆时推开大门时就发现柳韶原本所在的房间门半掩着。

        他把门推开。

        房间里一张木凳横倒在墙边，但不见人影。

        穆时将木凳扶起，转身出了房间。

        他虽没有锁房间门，但宅子的大门还是上了锁的，柳韶肯定还在这里。

        穆时很快在后院的一颗树下找到了柳韶。

        小姑娘屈着腿环膝侧靠在树干上，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乍一看就像一个被欺负了的人依赖着母亲。

        穆时走过去时，柳韶没有半点反应。

        她闭着眼睛，睫毛偶尔轻颤着，鼻翼微翕间发出小小的鼾响。

        穆时蹲在一旁垂眼看着她。

        睡着了。

        毕竟才一动不动熬了整夜，此时困倦也是正常的。

        穆时只当她出来了又走不回去才在这儿睡着，拦腰把人抱起来往房间走。

        不曾想他刚踏进房间，柳韶就醒了。

        “你干嘛？！”女孩子下意识就要挠他，又及时收住。

        “要睡去床上睡。”穆时低头看着她。

        “我不睡了。”柳韶不愿接受他的好意，开始扒拉他的手臂。

        穆时只好把她放下来，“不睡的话，就用膳吧。”

        与此同时，一侧响起食盒打开的声音。

        穆时的两只手可都还在这儿……

        这声音出现得猝不及防，柳韶下意识往后一躲，撞到穆时的胸膛，“谁？！”

        “路上捡了个小丫头回来。”穆时看着小姑娘脸上一闪而过的敌意，安抚地拍拍她，“你先吃饭，吃完了让她帮你上药，之前摔得不轻。”

        “不。”柳韶几乎是无缝衔接上了穆时的话。

        她有点想让穆时把这个人丢出去，又想起了自己此时的处境。

        于是她伸手欲将穆时推开，谁知反而把自己推开了好几步。

        柳韶：“……”

        她有些不快，轻哼一声，提着裙子就往门口方向走。

        “我不吃了。”她说。

        谁知道这路边捡来的小丫头是什么人，又会做出什么样的缺德事来。

        她不信任别人，只相信自己。

        被捡来的小丫头觑了一眼高大冷峻的穆时。

        他没有皱眉，但神情冷肃，看起来心情不太美妙。

        她心里一动，讨好地想顺他的意，伸手去拦柳韶，谁知却在碰到她的一瞬间被推开。

        “呀！”小丫头被推得跌倒在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求助一样看向穆时。

        穆时却没有看她，他一直在看柳韶。

        事实上，两个人触碰的一瞬间柳韶比那小丫头还像一只受了惊的幼猫，哪怕那种神色很快消失。

        大概平日里不会有人这样不知分寸地忽然阻拦她，所以被吓了一跳。

        他看着小姑娘把人推倒后停下了脚步，面向那个自己推了人的方向，似乎有些不解又很快平静下来。

        她看不见小丫头看向穆时求助的眼神，便自顾自地扬了扬线条紧绷的下巴，神情又冷又傲，“离我远一点。”

        她看不见，也就不知道被她推倒的人根本就没有看她。

        就像一个在演独角戏的人。

        但她不知道。

        穆时看着这一幕，那身冷意又莫名其妙散了。

        柳韶才不管他，她丢下话就往后院那棵树的方向走，没有半点跌撞，显然对于走过的路线她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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