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救

风一如既往地从一侧小窗吹来，时大时小，掀得床帐后的两道人影时隐时现。

        柔弱的小姑娘安静地压制着身下穿着盔甲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等待他的生命走到尽头，好让她尽快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可就在这时，她耳边忽然传来两个人走近的脚步声，所幸那两人很快又站住。

        “不搜这里了吗？”

        “刚才有人搜过了，不用浪费时间。”说话的人无所谓道，“该死的人死了就行。”

        很快她听见那些人绕着大殿走了两圈，随后把什么东西摔在地面，细微的“呼”一声顿时响起。

        四周快速上升的温度告诉她，这是火焰。一时间整个大殿都是木头被燃烧的“噼啪”响，柳韶的神情慢慢紧绷起来。

        “咳咳。”身下被她用指甲划破咽喉的人耳力并不如她敏锐，可他不瞎，看见这大火后，一下子笑了出来，“他们……放火了，你咳咳，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就像是印证他的话，外殿的人也开了口，“就算有人躲起来了，这一把火下去也肯定没有活口，快走吧。”

        火烧得愈发大了，把外殿内殿的动静都盖得小小的，柳韶还能听见外殿的人说话，外殿的人却是半点都不曾察觉内殿有人。

        被压制的男人痛快地留下遗言后就咽了气，柳韶下床，掀了锦被盖住一切，他的身影就被彻底隐在了床上。

        她听着人声脚步声渐远消失，静静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谁能想到这些人会放火烧皇宫呢。

        今日，她可能真的活不成了。

        四周烈火雄雄燃烧，平息了醒来时周围过分安静带给她的烦躁，她的神情渐渐变得怔忡。

        “真是不好运啊。”

        她忽然想起殿外的人说的“该死的人死了就行”。

        这些人要杀的是宫里的主子，藏星殿的主子是她，那个死去的主子是谁呢？

        柳韶反应过来，一时竟是慌了神，跌跌撞撞地向外殿跑去。

        母妃……

        宫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母妃却没有出现，甚至没有人叫醒她。

        因为心慌意乱，素来自信于哪怕瞎了眼也可与常人无二的她竟在最熟悉的环境里被绊倒。

        这一绊倒，她就再没有站起来。

        没用的……

        她呆呆坐在那儿。

        别说藏星殿，身边的高温告诉她，她连这内殿都出不去。

        周围的温度愈发高了，柳韶鼻尖沁汗，一时满心惶惶，不知是为母妃的死亡而难过，还是为自己将死而害怕。

        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甚至不知道怎么走到母妃身边，火焰不比实物，她也无从试探。

        看不见怎么可能真的能与看得见相提并论呢？

        如果她看得见……

        柳韶坐在地面，看起来面色沉沉，心里又气又怕。

        怕疼，更怕死。

        气这场火，更气的却是自己。

        她准备了那么多年，瞎了之后更是费尽心思。

        却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样突然，又这样不给人活路。

        她明明已经杀了来搜查的人。

        明明已经做了很多准备……

        最后却连藏星殿都出不去。

        柳韶有些绝望。

        过了一会儿，她踉跄着站起来，胡乱挑了一个方向，拎着裙子走过去。

        因为看不见，她走的时候被绊了又绊，但她总是很快又站起来，就对着一个方向，不管不顾。

        她当然知道这是一条死路。

        可是不管怎么走都是死路，不走也是死路。

        死了就死了吧。

        柳韶想，反正母妃也不在了。

        事到如今，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地等死，还不如主动点。

        反正人总有一死的。

        可以选择的话，还不如少一点折磨，少一点狼狈。

        她是个胆小鬼。

        她害怕黑暗害怕疼害怕死害怕失去。

        可如今只要活着就要被这些所折磨。

        随着绝望漫上心头，柳韶竟一下子觉得，活着是比死了还要可怕的事情。

        穆时浑身湿透地翻上柳韶大殿的窗上时，就看见那个前生死透了的小姑娘浑身狼狈地再次摔倒在地，然后又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往那团噬人的大火跌跌撞撞地去。

        穆时手臂狠狠一撑翻过窗子，冲去用力扣住柳韶的手腕，拉向自己。

        差一点儿。

        穆时扫了一眼那团火。

        差一点儿！

        柳韶差点骂出声来。

        她已经能感受到那种能将人毁灭的刺痛热意了。

        小姑娘挣扎起来，试图重新投进火海里。

        她不敢想。

        不敢想拽着她的人是谁。

        更不敢想这人拽住她是要做什么。

        “殿下，我不是坏人。”穆时死死按住挣扎的小姑娘，不敢有半点松懈。

        我管你是谁！

        柳韶暗骂了一句，表面上却平静下来，甚至有些高傲地扬了扬下巴，连带着声音也冷冷的，“你是谁？”

        “我是穆时。”穆时没有松手。

        这个时候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大概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柳韶那死犟着又表里不一的性子了。

        穆时谁啊？

        能叫她一声“殿下”还老老实实报上名来的人到底让被扣着手腕的柳韶感觉威胁小了一点，她稍微回忆了一下。

        “穆时啊……”她忽然想起来这是谁了。

        虽然父亲是皇帝，住的地方是皇宫，但柳韶一直觉得离国迟早要亡，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很久了，朝中宫中都有些什么人也不太清楚。

        但穆时嘛，她是知道的。

        背后没有大家族却军功赫赫，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个人，是她母妃向父皇给她求来的未婚夫。

        按照母妃的说法，这是个还算可靠的人。

        她和他之间，是有婚约的。

        简直莫名其妙！

        柳韶心里暗道。

        有婚约又不是成了亲，两人根本不相识，他无缘无故跑来救她这么个瞎子，怎么看都不安好心。

        柳韶这么想着，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她试探着动了动手，只要她的手不被抓着……

        然而只是稍有动静，柳韶就被穆时抓得更紧

        “你放手！”柳韶恼怒，她此时是真的不太冷静了。

        “殿下，火势越来越大了，我们走吧，不然恐怕就出不去了。”穆时垂眼看着眼前的人，没有听从。

        以他对柳韶的了解，一松手她肯定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出去再说。”

        “要走你自己走！”柳韶似乎被他的违逆刺到，有些激动，但手依然无法挣脱。

        她只好平静下来，只是姿态依然又冷又傲，“火势越来越大了，你自己走也更安全，不用管我，我不怪你。”

        未婚夫又怎么样？

        这个时候，柳韶不相信任何人。

        绝望占据上风，此时她已经放弃了希望。

        只有死亡是她能完全做主的结果，也只有死亡能给她真正的安宁，哪怕安宁之前或许会有无尽地痛苦。

        也不知道这样的想法算不算一种可悲。

        “你快走吧，我不怕死。”

        看不见火势汹汹的小姑娘无知也真的无畏，她已经将恐惧彻头彻尾地抛在了脑后，疯狂又决绝。

        穆时静静看着柳韶，面无表情。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来她肯定就要死了，甚至可能都已经死了。

        但他没想到柳韶对待死亡是这样一个态度。

        没有不甘也没有害怕。

        她让他放手赶他走，让他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去死。

        穆时心里莫名闷闷。

        时间要来不及了。

        总归是自己未婚妻，穆时这样告诉自己。

        “殿下，冒犯了。”于是男人淡淡道，在柳韶反应过来前一个手刀砍在她的脖颈上。

        “你……”柳韶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晕了过去。

        穆时用故意浸满水的大氅裹住女孩子，拦腰把人抱起来向外跑去。

        来都来了，没道理就这么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

        不过现在看来，他这位未过门的妻子上辈子远不如自己想象中死的凄惨——至少看起来是死得心甘情愿的。

        此时的皇宫里到处都是血和尸，还有滔天的大火。

        穆时知道宫里还没自杀的主子们都被聚集在了开朝会的正殿，因为放了火的原因四周已经没有多少守卫，偶有几个，他也很轻易就避了过去。

        柳韶的母亲庆妃为了护住女儿，把柳韶的藏星殿做出翻乱破坏过的迹象，又自缢在了柳韶寝殿外模糊搜查之人的视线。

        只是她大概万万没想到，她虽侥幸糊弄过去了，这些人却放了一把火以不留一丝生机。

        上一世的柳韶就是这样被烧死在寝殿里的。

        穆时看了怀里的小姑娘一眼，抿直了唇。

        ……

        柳韶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又是寂静，耳边更加清透的陌生风声让她知晓，她所处的地方已经不再是熟悉的寝殿了。

        她睁开着眼，眼前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那些因为疯狂早就被她抛到脑后的恐惧倒是回来了一点，让她有些后怕。

        不过还不能放下心来，此时她大概还在狼窝里。

        耳边忽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然后门被打开，“吱呀”一声，柳韶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又慢慢闭上眼，假装不曾醒来过。

        门被打开又很快关上，很轻的脚步声走到她身边，然后似乎坐下，不再动了。

        柳韶也一动不动，只当自己死了。

        敌不动我不动，总之绝不主动暴露自己。

        一边又暗暗想着自己偷袭成功的可能性。

        穆时此时轻靠在柳韶床边，低着头，想着应该怎样告诉柳韶外面发生的事情，还有她生母的死讯。

        她会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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