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吃人
今天, 橘无惨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好似曾经还重病卧床、经常被死亡的梦魇缠住的感觉。这感觉来得毫无缘由，让他心情不好脾气暴躁, 接连处置好了几个一些小事引他不快的侍从。
但是烦躁的感觉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愈发的严重。于是他的脾气越来越差，动辄就是打杀侍从，血色的荆棘自身后伸出，惊恐的人类连反应都反应不了，就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中被撕成碎片。
他沉浸于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发现侍从、父母兄弟的眼神愈发恐惧。
橘无惨是家中幼子，生来就得怜爱多一些。又带着从娘胎里就有的绝症，身体从小虚弱, 更是惹得他的父母兄长怜惜, 一直是家族中最受宠爱的孩子——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活到现在。
他的父母兄弟都是爱着他的——爱着这个注定了要在二十岁离开的幼子/弟弟。
但是, 这份爱不是无底线的。当他们发现无惨的身体开始好起来时，无疑是高兴的。可是随之发现的, 是畏阳光, 对人产生了食欲——甚至于, 他真的动手杀了、吃了。
那总是苍白、纤弱的躺在病榻上的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像是吃着普通的食物一样, 趴伏在死去的侍女身上进食。
发现他们到了，也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曾经漆黑的眼眸化作玫红，眼瞳化作野兽一般的兽瞳, 里面, 毫无人性的光彩。
那一瞬间, 无论是生下无惨的橘夫人, 还是从小就关爱着幼弟的橘家长子，都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他们在幼子/弟弟眼里，就和他正在啃食的尸身一般——是食物。
后来，无惨要找什么青色彼岸花，在他那愈发奇异强大的力量之下，已经没有人敢说拒绝了。那双玫红竖瞳悬挂于整个橘氏之上，以恐怖的统治将之化作橘无惨自身的力量。
每一天都有人消失，也有人化作与他相同的生物——他为之取名为鬼，而他自身，则是鬼之始祖，自诩是新诞生的、远胜过人类的完美物种。
或许正是因为这毫不收敛、残酷又无情的作为吧，在那某一天，橘无惨的不祥预感升至顶峰的时候——有一对夫妻，跨越世界而来了。
“就是这家了。”钟离站定，抬头看去，面前的宅邸占地广阔，气势恢宏，显然不是寻常人家。而他手中捏着的契约的另一头，就是在这栋宅邸的最深处。
我已经捂住了鼻子：“嘤……”这里，好臭，全是血肉腐败的味道。狐狸那敏锐的鼻子，可受不得这刺激。
钟离抬手，“到衣袖里躲一躲吧。”
既然是旅行，自然不能再穿往生堂的制服，所以钟离现在是一身玄色广袖长袍，层叠的袖子深处带着一股阳光曝晒的味道。我钻到最里面，躺下不动了。鼻端之前的恶臭被驱散、替代，现在，全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而钟离则是抬步走上了前，准备以临时阴阳师的身份——
“阴阳师？”守门的武士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您一定就是彻也公子请来的那位阴阳师大人吧，请快进来，公子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钟离：唔……
他抬步跟上。
宅邸内很安静，按理来说，这种大家族的仆从是很多的，但是一路走来，一个人也没有，整座宅邸呈现出一种让人感到憋闷的安静。
刚才还露出欣喜表情的武士也收敛了表情，一路低头带路，安静了下来。
现在天色已亮，太阳藏在云后，偶尔露出一隙光辉。钟离看向回廊下方，在阴影深处，有什么又往里面缩了缩。
钟离收回了视线，跟着武士顺着路一直到了广间。
“加茂大人来了吗？！”远远看见一位黑发的挺拔青年被守门的武士领着进来，橘彻也连忙迎上去。但是距离拉近，看见对方的样貌之后，他又有些犹豫。额，加茂家的咒术师，的确是黑发，但是，发尾会渐变成金黄色吗？
而且，这金橙的瞳色，如此绮丽——橘彻也被那双眼睛注视着，居然不可思议的平静下来了。一直浮躁的心情，恐惧的情绪，都不知不觉的被安抚了。
虽说和之前见过的加茂家的人都不太相似，但是这大概也说明……这位更不一般吧？橘彻也感到高兴，这说明加茂家还是很重视他们橘氏的。
“你先下去吧，加茂大人请跟我来。”挥手让武士下去，橘彻也领着钟离去了广间里面。“加茂大人，请您一定要帮帮橘氏——”
他对着钟离就是一个长揖。
我觉得加茂这个姓氏有点耳熟，似乎哪里听过。抓了抓钟离的手臂，我苦思冥想——然而想不起来。
“加茂？”钟离倒是想起来了，不过不确定这个是否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加茂——那个与五条，禅院，并称为咒术界的御三家之一。“抱歉，其实我叫钟离。”
橘彻也直起身，带着茫然。“啊？你不是、不是加茂家派来的咒术师吗？”因为发现阴阳师的法术对现在的…无惨没有用，他才会辗转让人去请了现在势头渐起的咒术师来。但是，这位说他不是加茂的咒术师？
钟离？古怪的名字——橘彻也本该升起的，生气对方隐瞒身份进来，冒名顶替了加茂家的人。但是…想起那莫名的安心，他又升不起怒火。
“虽然不是，但是我应该可以解决你的问题。”钟离补充道。“我是为食人之怪而来。”
我则是想起来了，咒术师——这难道是小悟的世界吗？不过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年代，和我所熟知的便利世界完全不同。
橘彻也漆黑的眼瞳颤抖了一下，“……”
于是钟离和我从他那里听了一个故事，一个不太好的故事。关于从出生就和死亡同行，所有人都断定活不过二十的早逝之子，最后却因为一位好心的医师，化作恶鬼的故事。
“……他现在，已经不是我所熟知的那个无惨了。”橘彻也艰难说道。“他看我，看父亲，母亲的视线，和看食物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钟离若有所思。“所以，他已经开始食人了，对吗？而你们，隐瞒一切至今。”
我嘤了一声。意思是：这就是所谓的刀子只有割到了自己身上才会痛啊。
普通人死去的时候，橘氏的人无动无衷，直到他们本身也被当作猎物，才想到寻求帮助——这让我想起了温迪曾说的蒙德的旧贵族的事，那些人，也将普通人当做奴隶一样奴役，从不在乎他们的性命。
但是当统治被推翻，性命不保的时候，又会对英雄摇尾乞怜请求放过。
橘彻也并没有听懂潜藏的意思——奴仆为主家奉献一切不是很正常的吗？只是有些低落。“我们只是以为，无惨会变回原来的样子。”而且，能够拥有健康的身体，不必再像曾经一样，只能困囿于一方狭窄院落之中。
但是，一切都在变坏。
无惨变成了更加冷酷…无情…的某种怪物。
他不再是他所疼爱的那个弟弟了。
他们已经无法忍耐下去了，所以，在暗中请了阴阳师发现没用之后，橘彻也想到了与人类怨念的诅咒所化的怪物战斗的咒术师。
“我明白了。”钟离看了一眼手心，距离订立契约的人越近，红色的线也愈发明显了。“你们不用跟来。”
钟离不等橘彻也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广间，向着这座宅邸的最深处走去。越是往里走，空气中腐败气味就愈发浓厚——那些味道被掩藏在浓烈的香薰气息之下，混合成一种更加恶心的味道。
我已经躺平了。
钟离，如果你之后不变猫让我玩，我一定、一定要生气三个月！如果现在我是人身姿态，这种味道对于我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
但是因为是狐狸，所以反而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越是往里走，周围的造景就愈发精致，显然平日里打理得很好，而且也能看见侍从的身影，他们低眉顺目的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们对于钟离的到来视若无睹，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这时，昌浩带着红莲从一旁的房子上探头出来。“钟离先生。”他轻巧的跳下来，“刚才要送去阴阳寮的那个人…太阳出来的时候，被烧成了灰烬。看来，变成怪物的代价，就是不能面对阳光吧。”
“怎么样？来橘氏是因为调查到了什么吗？”
昌浩好奇的看了看，没发现重霄的身影。但是看着钟离先生很是平静样子，或许只是暂时分开了吧。
钟离点点头，“有新的发现。”他将橘氏的事复述了一遍。
最后，红莲啧了一声。“贵族，呵。”
昌浩也是哑然，“他们怎么可以……从发现到现在，有多少无辜之人被害死在这栋宅邸啊。”阴阳师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厌恶之色。
“不用多想，昌浩。你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好。”红莲宽慰他。“你忘记了吗，晴明对你说过的话。”
“做好你自己——相信你的心的选择。”
昌浩一愣，然后笑起来。“我当然没有忘记。所以，这次事件结束后，我会向天皇冕下禀告这件事，橘氏……要为他们犯下的错误担责。”
在平安京之内饲养食人的怪物，制造怪物，谋害无数无辜性命。
橘氏，犯下了大错。
钟离停下了，在一处院落的门口。“到了，契约的另一头，就在里面。”
昌浩从袖子口袋里抽出了符咒——但是想了想，他还是换了一把手臂长的匕首，上面刻着驱邪的符文。“感觉符箓对鬼没什么作用，还是用这个吧。”
红莲跳到地上，然后化作一道高大挺拔的青年身影。深色的皮肤，金色的眼睛，红色的短发，他赤着上身，配以黑色的肩颈饰物，以白色布料缠着腰肢固定黑色的长片布料充作下装。手臂间环着白色半透明的披帛，光裸着两条结实长腿，赤脚踩在地上——这是他作为神将的姿态。
“里面的气息，不对劲。昌浩，要多小心。”
好歹也是神明，红莲感知到了一种命运感。若非是钟离先生…因为那冥冥之中的感觉，他和昌浩可能永远也不会来到这里。就像是之前一样，如果不是钟离先生提起，他们也不会想去调查那食人的流言。
“走吧。”钟离对于红莲的变身没有惊讶，恩恩，毕竟也算是见多了吧。可爱的小动物，最终都会化成人形——或者说，可爱的小动物，都是人或者神所化。
“是！”昌浩跟了上去。红莲则是跟在他身后。
而在这座院子里的一天到头也照不到一丝阳光的房间内，橘无惨若有所觉，从医书中抬头看向外面的方向。
“我说过了吧，白天禁止来打扰我。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他喃喃自语，玫红的竖瞳中带了厌烦。“干脆杀掉好了。”
“父亲，母亲，彻也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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