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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四 左右逢源


  姬胡眯眼看了鄂驭方一会,目中颇有深意。须臾,一挥袖道:“鄂侯多年征战,为我大周藩屏南疆,孤心甚慰。该当刻鼎记功,以传之万世。至于世子一事,鄂侯二子皆为英才,且皆为嫡子,本当由鄂侯与宗亲们商议决之,报孤知晓便可。”

  “大王万岁,万岁——”得到天子如此褒奖,校武场上更加沸腾了。鄂侯驭方却久久不起,不知是因为感动王恩,还是在思索着什么……

  一番善后忙碌,校武场终于在午后散了。

  随着淙淙人流弥散聚合,天子姬胡的神奇故事风传于市井山野,官署宫廷,也随着使节商旅的车马传遍了大周天下,两位争夺世子位的鄂公子反倒成了故事中的陪衬。无论人们如何褒贬挑剔,都要在议论评点之后结结实实撂下一句话:“无论如何,大王有本事是真的!”ωωw..net

  相对于周天子的煌煌之名,人们在内心深处更看重的是实扎扎的才能本领。姬胡亲政以来,虽修通涝水河渠,实行新政一改周王室萎靡之象,但毕竟只是在关中。这回借鄂国校武场之机,可是实打实地让天下人看到了他的本领与实力,“有本事”之赞,可谓亘古未有之最高口碑了。

  然毕竟是考校世子,总得出个结果,给天下一个交代。不几日,鄂侯的正式册立世子的上书便呈到了王帐案前,上书:“承王命,立嫡子鲢为世子,长子鲲为大司马,统领军事。”

  “这……这太气人了,鄂侯驭方这小子,根本没把大王放在眼里!”齐侯吕寿很是气愤:“谁不明白,大王属意于长子鄂鲲?再说校武之时,鄂鲢那小白脸只赢了一个文试而已,武试连角抵都不敢下场,直接弃权了,如何算赢得考校?怎么算,也该立鄂鲲才是!”

  “妹夫,稍安勿躁!”姬胡这一声“妹夫”,喊得吕寿一愣怔,回过神来赶紧起身施礼道:“臣不敢,君臣名分在前,姻亲情缘在后,臣不敢僭越!”

  “那是在外人面前,如今帐中只有你我二人,自当以家礼呼之!”姬胡淡然一笑,虚手请吕寿坐下,沉声说道:“其实此次考校,本就没打算那鄂驭方会听孤的话。他如此处置,未必不是好事。”

  吕寿听出言外有意,遂重入席坐下,躬身请教道:“大王莫非另有深意?”

  “若鄂驭方恢复鄂鲲之世子位,固然是好。但在其位,则谋其政。鄂鲲虽受孤之恩惠,然一旦登上君位,自然会为其封国思虑。最多是及时足量上贡铜料,交还铜绿山则是万万不能的。与其如此,不如立鄂鲢为世子,鄂鲲掌握军队,二人互相掣肘,相互忌惮,鄂国不断内耗,则必无精力对外生事矣。”

  吕寿皱眉思索得一阵,忽然恍悟:“原来如此,想不到大王如此年轻,却有这般的深谋远虑。臣拜服矣!”他举起案上的青铜觞向着王案遥遥一敬,抿了一口放下问道:“敢问大王,若是那鄂驭方果然立了鄂鲲为世子,又该当如何?”

  “好办!”姬胡将手中铜爵重重一敦:“以鄂驭方对幼子之宠爱,定会许以高位重权,假以时日,此人定会与新君分庭抗礼,鄂国依旧是内耗不断。只是那鄂鲢年幼,待其羽翼渐丰,尚需时日,不如公子鲲这般业已成年且有军功,许以司马之位理所当然,只是颇费些周折!”

  吕寿闻得此言,嘴上不住啧啧赞叹,心里却打起了鼓:好一个左右逢源,稳赚不赔的买卖!这个周天子,年方二十三岁,却心机如此深沉,令人不寒而栗!忽然另一个想法涌上心头:天子为何对我说这番话?莫不是在敲山震虎?如此想着,他额上不禁冒出涔涔的冷汗。

  也不知姬胡有没有留意到他的窘态,这时候却与他拉起了家常:“伯姬在齐宫过得如何?孤那外甥可还好?”

  吕寿如梦初醒般,擦了擦额上汗珠,恭敬道:“一切都好,都在洛邑行宫住着,有召相照应,一切无忧。请大王放心!”

  “唉——”姬胡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意忽然透出几许牵挂与悲凉:“说起来,孤也就这么一个姐妹了!一别经年,以后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了!唉,孤的兄弟姐妹是越来越少了。”

  吕寿也不敢答话,只低头默不作声。半晌,还是姬胡继续说了:“待二王弟的丧事一毕,孤便立刻回洛邑去!”

  “诺!伯姬亦日日盼望与大王兄妹相聚呢!”吕寿应道。

  经过上万应鄂两国徭役民众的昼夜赶工,二王子姬尚父之墓地终于修造完工了。

  其时,便是周王的墓葬亦远非后世皇帝那般宏大奢侈,只是规模较大的一座墓室外加地面一座陵园而已。祭祀宗庙则可葬后补建,无需同时动工。天子墓地尚且如此,何况一个王子的墓园,礼制规矩摆在那里,谁也不能僭越。

  依周制,王监姬尚父之墓室成“甲”字形,中央墓室规数如下:长三百步,宽二百步;东墓道长一百步,宽二十步;西墓道长三十三步,宽五步;墓深三丈三,中央墓室分三级台阶达于正室。

  东墓道陈列殉葬奴仆与马车,西墓道与南北两墓道陈列各种大型殉葬品;葬后地面起一座土丘,外筑砌一圈石墙,石坊为门,便成一座高等级墓葬了。

  与后世相比,如此工程远非浩大,但在西周之世却也是一等一的大型墓葬了,堪与历代应侯之墓相比肩。拜厉王姬胡之威名,左近庶民无分是否徭役之期,凡是田间无农活者一律拥来帮工,一座墓园竟不到一月之间建得停当。

  王室内府依据老卜人定的葬期,向在洛邑候王谒见的中原诸侯与附近邦国发出了会葬文告,随同姬胡的王书同时颁行朝野,天下同时举哀。未及三日,江汉平原淹没在一片白色汪洋之中。

  立冬这日清晨,五千白甲铁骑隆隆开道,上百朝臣与王族男女护卫着姬尚父的灵柩缓缓行进在从汝水行宫至涢水河畔的官道之上。沿途原野挤满了民众,人们在清晨的寒风中肃然伫立,默默地护送着这位自作孽而客死他乡的不幸王子走向生命的尽头。好在尚父祸害的以夷女居多,应国民众对他倒是不甚了了。

  从汝水至涢水的数十里大道原野上,白茫茫黑压压人群连绵不绝,各种香案祭品摆成了无边无际的长廊,些或有人捶胸顿足号啕长哭,伴着在风中断续呜咽的无数陶埙,弥漫出一种撼天动地的悲怆。

  灵柩大阵之后,是周王室以及二十余诸侯国的各色与葬方阵逶迤尾随,连绵旌旗白幡长达三十余里。这次,各邦国都派出了极为隆重的与葬使团,要么国君亲临,要么世子或丞相做特使,一色的“十乘”车队,一色的盛行千骑马队。十乘战车拉着“贡”给二王子姬尚父的殉葬礼品,千骑马队则意味着与葬国对死国灵魂的隆重尊崇。

  在列国与葬使团中,尤以应国最为显赫。应侯亲自带领一班大臣送葬,下葬之前自己全副衰絰,专程到二王子灵位前隆重祭祀。今日自然也紧紧跟着姬尚父的灵车,引得列国特使人人侧目。这便是诸侯会葬了。

  应侯这么做倒是无可厚非。毕竟二王子来做王监,结果把性命撂在这里,说起来天子没治他的罪应该感恩戴德了,还不玩了命地表现。不用说,那些主动来徭役的应民,以及道旁哭灵的,都是应侯事先安排下的“演员”。力求将丧事办得尽善尽美,不让周王室挑出一点错处来。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鄂鲢的世子位确立了,鄂鲲也走马上任鄂国大司马一职,所有事情似乎正在姬胡设想的轨道上运行着。诸侯会葬结束,各诸侯纷纷回国或前往洛邑等待天子的谒见。而一直悬心的成周八师那边,也不断送来捷报,虢仲将军已接连攻克十余座夷人部落,俘获妇孺无数。

  一切都是这么出乎意料地顺利,姬胡的心下反而不能平静了。

  立冬的这一夜,姬胡几次从梦中惊醒,心头怦怦直跳,他只得裹衣而起,在燎炉前盯着红幽幽的木炭转悠起来。是因为尚父之事而心潮难平么?不是!姬胡清楚地记得,这种心悸在他生平中只有两次,一次是母后番己被囚禁中宫的那一次,另一次则是鼠蛊乱宫之时,自己仓皇从密道逃出宫外的那一回。

  若说当年还掺杂着几分初经大事的紧张与恐惧,然目下诸般大事却已经是绸缪已久处之泰然,还能是紧张与恐惧么?当然不是!

  姬胡从来不凭神秘兮兮的邪说断事,却也隐隐约约地相信魂灵深处的警示——心象异常,必有异事!如此说来,当有凶事发生?应在何处?夷部还是鄂国,甚至是应国,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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