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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清露还未散尽时,谭鹤清应邀前去与段随雨会面。

        “太子殿下。”谭鹤清走入庭院,朝段随雨一礼,人忙拒礼道:“谭将军请起,我现下在东洲没什么身份,不必纠这君臣之礼。”

        “还是要的。”谭鹤清收回手,段随雨便引人入亭。

        “想来殿下应该也清楚我今日来的目的。”方落座,谭鹤清就开口道,“东宫缺不得您。”

        段随雨微叹一口气:“我清楚。”

        “等流匪退了,我自会回都。”

        “我就在南都等着,”段随雨笑道,“等东洲恢复,诸位归程的好消息。”

        谭鹤清也笑了笑,眉目舒展开:“关于这些,我作为一介武职,本不该多问,但末将实在好奇,殿下究竟因何突然离宫?”

        “想来了,自然就来了。”段随雨面上是笑道的,却满是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

        “我本也没有教责殿下的名由,”谭鹤清眼神微沉,似笑非笑道,“只是那位特意叮嘱过,一定要告诫您,越是高位者,束缚越多,该规束自身的时候,殿下可千万不能心软。”

        段随雨也微微眯了眼。

        良久,他收到了意思:“麻烦谭将军了。”

        “为陛下传话,分内之职罢了,”谭鹤清又恢复了正常神情,笑意却慢慢淡了下来,“我们谭家人,便是为这大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相互试探了一番,谭鹤清便辞别而离了。

        她应当是知道什么的,而且已经知道很久了。

        倒是建元帝那边……回去少不得一顿打。

        段随雨摩挲着谭鹤清离开前留下的信笺,轻轻拆卸开来,看见了里头装着的东西,久久沉默不言。

        午间,谭霁收到了西邯退兵的消息,他们的将士已经分批离开了,汴溪挨着西邯的长穹郡,中间只隔着一条江,从附溪过去,路途不算远,而他赶到城门口的时候,裴夜洲已经准备出城了。

        那位未曾谋面的温姑娘正站在城门前送行,谭霁走近的时候,裴夜洲笑笑说了一句:“小谭公子,日后再会呀。”

        话音黏腻而轻俏,若是别的男人说这话,只会惹人一身鸡皮疙瘩,但从裴夜洲口中而出,却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谭霁愣了愣,他记得自己并没有表露过身份,但没有时间给他疑惑,裴夜洲留下一声笑,便御马出了城。

        温蕴一直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直到连那抹影子都不甚明晰的时候才转过头。

        她面上带着面纱,看不清容颜,但光是露出的那双眼,就足以说明这人有多美。

        “小谭公子。”温蕴同他颔首,“来送行?”

        “听说谭将军要走,过来瞧瞧。”谭霁同她笑笑,“初次见面,是温姑娘吧。”

        温蕴眉眼微弯,以此作答。

        两人朝城中走去,谭霁有意无意提起道:“现下西邯的人走了,流匪的事也好解决了吧。”

        “这话应当问公子您。”温蕴语气浅淡,“这不是府衙处理的事吗?”

        “流匪这两日递了和意,梁齐也三番求见,但祝公子他们的意思,说是拖两日再应下。”谭霁悠悠回道,“毕竟现下就凑上去,显得我们太急。”

        温蕴点点头:“梁齐这人,有张嘴皮子,却不胜筹谋,叫他做些不带脑子的,又心有不甘,想用他,得先把心性磨磨。”

        “但是,也要防着夜长梦多。”

        补过这么一句,温蕴同他笑了笑,算作辞别,转身往另一方向去了。

        谭霁停下脚步看着她,心里若有所思。

        “她是这么说的?”听谭霁将对话转述,段延风问了一句,“温姑娘同你有些相像,不是性情,而是思虑方面,既然她也想到了,那确实得提起防备一手。”

        “我也只是这么想想,毕竟他们这就退了,说他们是心甘情愿谁也不信,况且,流匪他们也没带走呢。”

        “带不走,要么是不敢,要么是别有所图。”段延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莲子剥开,装了整整一小碗,递到谭霁面前,“我觉着,二者皆有之。”

        谭霁点头:“因为动静太大,西邯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将这支培养起来的劳力抛在大陈,而预留一手,也是方便日后有用。”

        “所以我想试试,试试能不能诓过梁齐。”谭霁接着说道,“这人虽然看似没有用处,但现在西邯退去,在汴溪,梁齐毕竟是这群流匪的领头,等再度控住了泯安,这支组织对西邯就彻底没了用,反而便宜了我们。”

        “那小谭公子也要有地方安置他们,”段延风顺着剖析,“这么胸有成竹,已经有想法了?”

        谭霁弯眼笑:“延卫猜猜?”

        段延风听了他的话,微微挑眉,顺手从那碗中捏起一颗莲子,放到了谭霁眼前。

        “我猜的话,就是跟这莲子一样,剥了外面一层苦杏头,里边就只剩了甜的芯。”

        “就是再甜的东西,嚼多了也觉得味苦,须得见好就收。”

        段延风话里有话地这么比喻了一番,谭霁笑着接下了那颗莲子。

        “什么时候会苦,也要尝够了才知道。”

        段延风笑着收回手,一边无意问道:“什么时候去泯安?”

        “不知道,看二哥他们安排吧。”谭霁嘴里咬着那颗莲子,清清凉凉的,沁人心脾,“不过阿姐应该要走了,太子殿下也该走了,二哥打算先把汴溪的职务交接给祝公子再说。”

        “现下稳妥了,慢一些也不碍事,就是那些疫民等不起。”段延风又道,“梁齐不是把那块地还回来了吗?”

        “对,这事现在我在办,”谭霁点头道话音有点含糊不清,“不用等多久,我已经把方子分印给几家药堂了,就等着他们将疫民送出来。”

        说到这,谭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争来斗去,最后遭罪的还是可怜人。”

        段延风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不论如何,我们都尽责了。”

        谭霁轻轻应了一声,整个人靠在椅上,抬头看着段延风:“延卫再帮我想想,还有什么事可漏了去?”

        闻言,段延风也回想起来,过了一会问道:“嗯……陶先生那边怎么说的?”

        “哦,对了,陶先生!”谭霁瞪眼道,“完了完了,我居然忘了陶先生他们今日打算走了!”

        等谭霁匆匆忙忙赶去府衙时,只看见了谭鹤洵跟祝衡。

        见他这幅着急忙慌的样子,谭鹤洵心里就清楚了大半:“来晚了,人已经走了。”

        谭霁缓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凑热闹去看裴夜洲离城的时候。”谭鹤洵淡淡回道。

        谭霁:“……”

        裴夜洲回西邯,走的是西门,而陶放吴瞬回泯安,走的是东门。

        谭霁扶额:“忘了。”

        “行了,回头去了泯安,随时都能见面,”谭鹤洵接着说,“正巧你来了,省得再去喊。”

        “嗯?”谭霁微微蹙眉,有些疑惑,“什么事?”

        这回说话的是祝衡:“小谭公子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谭霁走近,见对坐的两人面前摆放着一张图纸,看着像是哪个地方的布防安置,他本还以为谭鹤洵连汴溪军务都拟好了,待得看清上面的地名后,他愕然抬头:“这个是……”

        祝衡点点头,神色肃然:“平南的军塞布防图。”

        “平南的布防图宫里有一份,再者就是楚太尉手上,这张又是从何而来的?”

        “梁齐送来的,”祝衡回答道,“为了保命,他尽可能把从西邯那送来的东西全数交过来了。”

        要是裴夜洲知道安排的这人能狼心狗肺没用到这种程度,估计都不会把这领头之位交给梁齐。

        毕竟这人是真的笨到没救的程度,以为西邯彻底弃了这个子,以为不巴结府衙就没了活路。

        “他们想对边南三郡下手?”谭霁蹙眉道,“先不说能不能行,西邯退兵也是因为他们现下的实力不支持一战,更别说南三郡还有楚太尉坐镇了。”

        谭鹤洵与祝衡对视一眼,转而看向谭霁:“但至少说明他们有预谋。”

        谭霁点头,面容严肃:“得防着。”

        他还在那若有所思的模样,谭鹤洵忽然喊道:“阿霁。”

        “嗯?”谭霁脱离思索,抬头去看他。

        “汴溪这我暂时还脱不开身,”谭鹤洵语气微顿,谭霁却已经听出了他话中意思,“陶先生他们回了泯安,先在孤阳王那垫个印象,你先行过去,就以程筠的身份,替我同他交涉。”

        谭霁刚要回驳,谭鹤洵抢着补了一句:“带上段延风,让他保护你,你也要记得护好自己。”

        见他目中不容拒绝的神情,谭霁微犹:“汴溪这么多摊子,还有疫民……”

        “交给我吧,”祝衡揽过话,“小谭公子不是已经安置好了吗?”

        见他抿着唇,祝衡劝道:“现在形势不同了,谁也说不清西邯在这挖了多少坑,但东洲整体事宜拖不得,就是做给西邯看,也得叫他们毫无所知。”

        听了这句,谭霁顿时面色凛然:“我会好好完成的。”

        ————

        一路北上,到达泯安郡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晚间了。

        孤阳王府坐落于同洲县,此地亦是泯安府衙的落址,东洲最富庶的地方当属泯安,而泯安最富庶的地界当属同洲。

        “明日去同洲,陶先生会派人来接应。”段延风替谭霁煎了药,将那药碗放在他的面前,“其实他们已经铺好了路,你不必紧张到这种地步。”

        谭霁摇摇头:“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说着,他端起碗,头一回面不改色将药汤喝进去。

        段延风犹豫道:“你这病……”

        谭霁没细说,不代表段延风不知道,因为要照顾他,谭鹤洵已经将这病尽数告知,而段延风也派了人去肖庭瑞那了解了情况,知道谭霁再这么滥用下去,身子只会越来越垮。

        而因为隔日要与孤阳王相见,以防万一,他先把药喝了,还比以往多加了一点分量。

        “我知道,是药三分毒,我自己是习医的,比你清楚,”谭霁微微吐了一口气,“东洲事了,我就回南都,好好养上一段日子。”

        所谓好好养伤,也不过减少用药,带着病体慢慢熬过去。

        一想起谭鹤洵说这孩子可能活不到及冠,段延风心口就忍不住发疼。

        不是为他自己,就是心疼谭霁。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偏偏碰上了这种要命的病。

        谭霁倒是豁达一笑:“无所谓了,至少知道自己做了些有意义的事,就挺好的。”

        段延风心下不忍,最终还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再略为放纵地轻轻拥了人一下。

        当谭霁蓦然错愕时,段延风已经松开手退了回去。

        “小谭公子心有大义,”段延风重复笑颜,语气极为端正,“延风没什么能做的,只要鼎力护佑公子。”

        隔日日头正好,孤阳王府中,依旧如往日般来来往往。

        “王爷,陶先生说,今日午时要与那朝廷来的程大人见一见。”

        侍从悄声说着话,生怕孤阳王什么时候一不高兴,就把那些人给打发了。

        想起陶先生说话时的认真神态,侍从就忍不住犯愁。

        一个小朝官,还叫他们王爷去亲迎,这么想也不对啊。

        孤阳王没收到侍从语中微带的抱怨,人年纪上去了,脑子也就越发糊涂,听的这么一句,他哼哼道:“知道了,那又是个什么人呐?”

        侍从轻轻叹了一口气,估摸他们王爷又当成那些上门巴结的人了。

        孤阳王现年将近古稀,人越是糊里糊涂了一辈子,光知道贪图享乐,谁哄得他高兴,就什么都赏,尤其是近几年间,他的忘性越发大了,有时候前一日乐呵呵应下的事,隔日就给忘了个干净,要不是上边有南都的支供,府里也是精打细算的,这府邸早被他给败光了。

        好歹有个陶先生时常扶持着,也不至于颓败得太快。

        一想到陶先生,侍从就心下忍不住嘀咕,当初这位入府做幕僚的时候,明明是雄心满志,这么些年看清了孤阳王的品性,才被迫淡了想法,好好一个人才,就这么被蹉跎了。

        不过主人之事不可乱言,侍从晃了晃脑袋,将这些胡乱想法抛之脑后。

        待到午间,孤阳王被侍从引着去与谭霁他们见面,陶放已经领着人走进来了,乍一见到谭霁,孤阳王愣了愣。

        这小公子……看着着实年轻啊。

        “王爷。”谭霁行过礼,轻笑说道,“在下程筠,受命前来东洲治疫。”

        孤阳王眯着眼细细打量他的模样,一边笑呵呵道:“有才之士,年少有为啊。”

        “面相青罢了。”谭霁笑答。

        陶放在一旁引荐:“王爷,这就是这两日我同您说的那位程公子,程公子一表人才,待得他与您细说,更叫人见识徒增。”

        孤阳王哈哈大笑:“那本王可就期待着了。”

        谭霁谦虚道:“陶先生谬赞。”

        “这样吧,也是本王糊涂,先前没想着给程公子准备,来人,送小公子到偏院歇下。”孤阳王招了招手,侍从立刻上前听咐,“看待着人,晚间我要置宴好好款待。”

        谭霁忙摆手:“用不着这般麻烦,王爷,我在官驿也是一样的。”

        那侍从却已利索上前,笑嘻嘻的请道:“程公子,往这走。”

        盛情难却,谭霁无法,只能跟着后头离开了。

        待人走后,孤阳王还朝那站了一会,陶放发觉了什么,微微蹙眉:“王爷,那位可是朝官。”

        孤阳王笑道:“知道,知道。”

        随即转身离开了。

        陶放看他不明不白的态度,微微叹了口气。

        回头得跟小谭公子隐晦提一句,好歹叫他有点提防。

        谭霁跟着侍从往里去了,虽说他也没打算一来就跟孤阳王提起这些晦气事,但被这么一拖拖到了晚间,还是在宴上,多少不合适。

        以孤阳王那贪图酒色的性子,他还真不觉得能好好交谈。

        入了院子,侍从利落地将房屋收理好,本来这院子就干干净净,看着像专门用来供客的,没一会,侍从就极有眼力见地辞过退下,不给人添烦。

        谭霁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会四下静悄悄的,段延风从院外翻了进来,谭霁忙迎上前:“延卫好身手,孤阳王府戒备森严,这也能叫你突了进来。”

        “连这都无法突破,也就不配被称作影卫了。”

        段延风语气不咸不淡,听着像是不大好的样子,谭霁心下微疑,明明早上分开前还是好好的,这会变了脸,应当不是自己的缘故,但他还是担心问了一句:“延卫这是怎么了?”

        “小心孤阳王。”段延风想了想,斟酌片刻后只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孤阳王?”谭霁心下了然,“孤阳王给旁人印象大多庸而废,可看起来倒也与常人无异,我也觉得他不大对劲,语气是挺随和的,但我总觉着他藏着心思在里头,延卫是知道点什么隐情吗?”

        看着谭霁毫无所知还单纯至极的模样,段延风终是没忍住,打算威吓一下这孩子。

        “我觉得他这个酒肉纨徒看上你了。”

        “孤阳王男女不忌,专好寻些长得生嫩白净的人儿玩,你懂吗?”

        段延风的话乍一出口的时候,谭霁本来是不甚明白的。

        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他吓得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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