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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谭鹤清被迫弃了酒,好端端一个大将军,被自己弟弟管得死死的,瞬觉脸上无光。

        看她有些郁闷,祝衡提议道:“祝某身亦带伤,子洵与小谭公子也是不贪杯的,不如撤了酒,都以茶代之。”

        他这主意出得好,众人也乐意,于是唤人来撤走了酒壶,转放了清茶。

        一一对饮过,几人就着些家常话用饭,待得饱腹后,见面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侍从又上来收席,微憩后,祝岚自觉离席,让剩下的人方便谈正事。

        见祝岚往外走,谭霁也跟着起身,谭鹤清喊道:“阿霁,你也不听听我们聊什么吗?”

        谭霁脚步一顿,转过来同她笑:“阿姐过来,无非是手上带着朝廷的授令,而以现今东洲的情况,那授令定然与东洲官吏有关,我一无官无职的,听不听无所谓。”

        谭鹤洵倒是看出了他真正的意图,浅道一句:“汴溪府衙的事现下我在接管,他不清楚,这些纷纷杂杂的也听不进去。”

        谭霁心虚地瞥了谭鹤洵一眼,便继续说:“诸位聊吧,我先走了。”

        出了厅堂,才发现外头月亮都挂了起了,谭霁绕着府馁一溜小跑,正迷迷糊糊辩着方向时,肩头忽然一重,像有什么轻轻压了下来,他愣然转头,就对上了段延风的脸。

        “延卫?”谭霁眨了眨眼,“你不是守在偏院吗,怎么在这?”

        “小谭公子还知道我巡防的事?”段延风微微俯下身凑过来,“这是专门来找在下了?”

        谭霁稍稍退开一步,感觉耳根微热,他不自觉偏开了眼:“没有,闲下来随便逛逛。”

        段延风笑着看他发羞的模样,怕人又跑了,他主动退到了一个较为规矩的距离,问了一句:“今夜月色不错,有兴趣同在下一起赏月吗?”

        谭霁又转了回来:“赏月?”

        等被段延风带着爬上屋顶时,谭霁人都傻了。

        “哎哎哎!你可得抓住了!”谭霁脚下一滑,差点顺着砖瓦溜下去,亏得段延风抓得稳,才没酿成惨祸,“这……这当真上的去?”

        听着谭霁用怀疑来掩饰害怕,段延风有些好笑,但还是柔声安慰着:“信我,上得来的。”

        谭霁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叫人难受又要命,其实这屋顶离地似乎也没有过高,但一想到脚下悬空,他已经提前感受到疼痛了。

        “谭霁,别怕,”段延风在上头握着他的手,却没完全用劲,就怕把人拉疼了,“你踩着左边第三块砖,踩稳着点,不会摔的。”

        “真……真的?”谭霁咽了一口唾沫,半信半疑地抬脚去试探,半天踩不到位置,他低头看了一眼,又看见底下空荡荡的地面,好像隔了好远。

        谭霁一下头晕,段延风忙道:“别看地面,看我。”

        闻言,谭霁下意识抬头看去,段延风朝他温润一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怪事,看人这么坚定地抓着自己,谭霁忽然就换了个方式心慌。

        “手给我。”

        慌神间听见段延风说话,谭霁忙集中注意,顺着段延风的指示,将搭着砖瓦的另一只手也够了过去。

        段延风一手抓住他,还能腾出另一只手去拎人的衣服,他也不指望谭霁能自己爬上来,还是得靠他拎上来。

        好不容易上了屋顶,谭霁被段延风整个抱在怀里,心里头不停地蹦,让人脸红耳热。

        看他眼眶微润,段延风故意逗道:“这是被在下感动哭了?”

        “才没有,”谭霁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平缓情绪一边把那点点泪意憋了回去:“吓的。”

        段延风光笑了笑,没开口。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在那宁愿怀疑这屋顶有问题也不承认自己害怕的。

        段延风松开怀抱,两人稍稍分开了一点距离,谭霁跟着他走到一处位置,朝向天边的月亮坐下。

        月色皎洁,这会到了五月中旬,夏日过半,夜间的风微微凉,天上也是干干净净的,见不到阴云,长长仰望着,就能看见愈渐增多的星星。

        “怎么突然想来赏月了?”谭霁撑着下巴,忽然问了一句。

        段延风转过来看他,见人依旧对着月,像是随口而出的谓言,便轻笑答道:“因为小谭公子想看,不是吗?”

        谭霁带着疑惑转过来时,他已经收回了目光,只留给人一个被月光微映着的侧脸,有点迷朦,一眼望去,差些晃了眼。

        谭霁忽然就从他这没有回应的回应中明白了什么。

        “里头闷得慌,满脑子都挤堆着办不完的正事,就是不说,也很难从心里头完全剥离开。”谭霁自己把话补上了,“还是出来的好,外边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纯粹得很,不用想这么多。”

        他只说了这些,事实上,更大的原因还是想出来见见段延风。

        闻言,段延风笑着应和:“确实。”

        “倒是延卫,”谭霁转问道,“殿下跟温姑娘在偏院,你怎么没守着?”

        “听燃跟吹塬守着呢,用不着我。”段延风解释道,“正巧就来主院溜溜。”

        “这不就碰上小谭公子了嘛。”

        谭霁忽视掉他的调侃,继续说:“阿姐入郡,殿下也没来赴宴。”

        “这宴不好赴,殿下心里清楚,就怕迎的是谭将军,送的是他自己。”段延风随口答道,“既然谭将军是带着陛下手令来的,太子就不大敢一开始就碰上面,免得好好一场接风宴,到头来又闹得人人不得兴。”

        谭霁有些半懂不懂:“这话是何理?”

        段延风转过来看他:“小谭公子不会还以为,太子出都,当真是过了陛下那边吧?”

        此言一出,谭霁再不明白,也该明白了。

        搞了半天,这太子殿下是自己跑的。

        储君无故离宫,还常日不归,这时候来了个携着手令的将军,怎么看都有点预谋。

        这么想着,谭霁也忍不住笑:“躲过了这么一回,后边也是要接手令的。”

        “拖的就是这么一会,”段延风悠悠回道,“等诸位离了宴,场面话也说够了,他再出来也不迟。”

        谭霁点点头:“东洲安顿得差不多,殿下也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唯独一个谭鹤洵,这会估计也只想着把人往回赶。

        “接下来呢,有什么打算吗?”

        听见段延风的问话,谭霁稍作思考:“主要还是看二哥的意思吧,陶先生既应下了,我们就该启程去泯安了。”

        段延风犹豫问着:“那位吴大人……”

        “说凭大义说服他,那都是假话,”谭霁笑笑答道,“但没有商人不谋利,吴瞬认得清局势,只要陶先生同他讲清利害关系,再叫他瞧一瞧现今汴溪和渚良的变化,这人分得清好歹的。”

        段延风点点头:“那便,祝小谭公子接下来一路顺利了。”

        “不是祝我,”谭霁笑笑说道,“应该是我们。”

        两人坐在屋顶上谈天说月,祝府的偏院里静悄悄的,夜色愈深,月色愈浓,段随雨唤人带上来一件大小适宜的披风,放到了温蕴面前。

        温蕴见了那披风,跟见了鬼一样:“殿下还有这样心思?”

        这般会照料人,哪至于到现在都还拿不下谭鹤洵。

        段随雨轻叹一口气,无奈笑笑:“温姑娘未免把在下想得太好了,你且先看看。”

        闻言,温蕴拿起披风细瞧,目中神色忽然就柔了下来:“原是小姐做的,这针脚别人做不来。”

        虽然先就料到了她的反应,但忽然被这柔情洒了一脸,段延风默默端起茶盏浅嘬一口,说道:“先前温姑娘北上走得急,宋小姐便托在下将这披风一并带上,先前见不到姑娘,这事我也给忘了,也是方才起了风,才想起来。”

        “多谢殿下。”温蕴笑了笑,系上乐披风。

        两人本能在屋里谈事,但毕竟孤男寡女,还是避嫌得好,若不是事未谈完,段随雨也不会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坐在院里吹这冷风。

        “方才说到哪了?”被这事一打岔,温蕴忽然就忘了自己说到一半的话。

        “说起西邯的布防。”段随雨提醒道。

        温蕴想起来了,便接上了前面的话:“西邯具体的目的尚不明晰,但以暗桩递来的消息看,不仅长穹、付空二郡的兵力已经调整完毕,余下五郡也在做准备,只是碍于什么原因,暂时停了动作。”

        “应该是在观望东洲的进展,”段随雨神色肃穆,慢慢将思绪调转上来,“现下坐镇西邯的是魏寒川,这人瞧着没什么算计,但极其精通兵法之道……我总觉得,若是这趟来的是他,说不定这一战就避不开了。”

        “不一定,”温蕴微微摇头,“魏寒川为西邯最大的武将,即使他有心一战,也不会挑现在,不是时机问题,而是桎梏太多。”

        “西邯没有适合开战的名头……”段随雨喃喃道,“但他可以用流匪的名义引战。”

        “殿下,”温蕴轻轻皱眉,“您为何觉得非一战不可呢?”

        段随雨沉默了。

        原因很简单,除了动武,西邯没有任何侵占东陈,脱离管制的方法了。

        “听我一言,魏寒川只是西邯一名武将,”温蕴神色渐肃,话语也沉了下来,“殿下不如想想,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设计吧。”

        ————

        晚间,谭家姐弟三人辞过,皆往外走去,路上谭鹤清笑言道:“你们倒是好,这边有两位如此照顾着,也多少有个照应,顾家人看着一个个闹得鸡飞狗跳的,其实真碰上了事团结得很,日后当家人估计也是那位顾二公子,我看他宴上对那受了伤的祝公子照顾得很,是个重情分的,结交了这么一位,是福分哪。”

        见自家姐姐毫无所知地感叹,谭霁跟谭鹤洵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言,谭霁也顺着她说下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二哥这般明月清风,身边人定是品性斐然。”

        “少贫嘴。”谭鹤洵淡淡怼了一句。

        谭鹤清哈哈笑出了声,拍了拍谭霁的肩膀:“行了,这么晚了,路也不近,你们回去吧。”

        听见这话,谭霁微微一愣:“阿姐不同我们一道去吗?”

        “有一朋友可托付照料,那是福气,但不是麻烦人家的借口。”谭鹤清同他笑着说,“我去城防所,毕竟也待不了两日,将军那是众将表率,不是享有特权的名位。”

        谭霁神色微缓:“阿姐说的是。”

        “先前都是人,不方便细说,这个给你。”谭鹤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正面能看见“小友小谭公子亲启”,谭鹤清解释道,“途经渚良的时候,跟郡守打了个照面,他那个叫肖庭瑞的弟弟便递了这封信,托我交给你。”

        说到这,她抬手搓了下谭霁的头发:“可以啊,到哪都这么喜欢交朋结友,是不是跟你那什么先生学的?”

        “阿姐!别动我头发!”谭霁挪开她的手,脸上微红,“我都这么大了,你成不成别总是把我当孩子!”

        谭鹤清过了手瘾,笑嘻嘻把那信递了过去:“人还说了,问你一句汴溪治疫如何了,他等着好消息呢。”

        这话叫谭霁想起离开渚良前肖庭瑞送他的药方,可惜至今都没有用上,他眉眼一弯,笑答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虽说肖庭瑞请人带的是问话,但谭鹤清毕竟不会南下,他这句有来无回的问话,其实是祝福。

        谭霁感激地收下了。

        谭鹤清扬了扬头:“那行吧,阿洵记着明日帮我约殿下,这就走了。”

        谭鹤洵点头:“慢走。”

        三人分了两路,回到顾府时,不记得是多晚了,谭霁匆匆回了房,就迫不及待打开了肖庭瑞送来的那封信。

        肖庭瑞开篇先细细说了渚良的变化,他们当初钻磨的那法子起了效,疫民们日渐好转,已经有不少人完全恢复了,虽然流民的体格远没有普通百姓那么好,但想找一份谋生的活计还是不难的,一开始没人敢用伤愈的流民,但肖家又出了面,先收用了一批打杂跑腿的,这些流民十分感激肖家人,做活的时候格外卖力,温饱定了,日子越过越活泛,在那之后,旁的人才慢慢敢收用他们。

        但目前渚良的流民数量还是很大,他集了几个医术不错的大夫在一道钻磨更快的方子,估计过不了多少日子,疫民们也能更快痊愈。

        府衙最近也安分了不少,在肖断骐的威压下,粮草银钱都从肖断骐眼皮底子下走,就是有想抠油的人,也不敢这会动手。

        总而言之,渚良除了那些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扑上来咬一口的贪官污吏之外,内外已经整顿了许多,谭鹤清来到渚良的时候,也带来了朝廷在挑选官吏送往东洲的消息,依肖断骐的话,流匪已经不成气候,等到他们败退之后,估计出不了一个月,整个东洲即将焕然一新。

        最后,此疫间见了流民受这么多苦难,肖庭瑞已经思考好了,待得一切安妥之后,有机会的话,他想跟着谭霁上南都看看,去精进医术,医治更多顽疾恶疾。

        ————

        “听说你跟思齐这几日将藏书阁的官吏调职表翻遍了?”

        午时阳光正好,定宁王府内,姜珧跟沈漾待在庭院中,靠着池塘边钓鱼。

        塘里见不着鱼,只有四处掠过的浅影和四处波荡的涟漪。

        沈漾本想回话,忽见鱼竿一动,他顿时屏住神,慢慢等待,待得时机差不多了,他猛一抬竿,一条黑中夹红的的鲫鱼咬着钩扑腾,朝外溅了一圈的水。

        “嚯,你小子可以啊!”姜珧瞪眼叹道,“这才过了几时?我才钓上来三两条,你这桶快过半了吧!”

        “那是你钓技不好,”沈漾笑言道,一边把那鱼放进了桶,“怎么样,要我教你吗,小世子?”

        姜珧一听他那调侃的语气就起鸡皮疙瘩:“别了吧,我怕最后学没学好,还被你指得都不会钓了。”

        沈漾哼笑一声,回了姜珧先前的问话:“你听谁说的?”

        “啊?”

        “调职表的事。”

        “哦,这个啊,思齐告诉我的,”姜珧慢慢接上了话,“他说你碰上这事之后神神道道的,一个一个抠人,就差把人祖宗十八代的事都查清了,思齐怕你不是钻了牛角尖,他怎么也是被你拉上贼船的,不敢当着你的面说,托我委婉劝一句,别查没查完,人先疯了。”

        “哟,这话传得可真委婉。”沈漾笑着评道。

        穆贤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托姜珧这个没心没肺的传话,怕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嗐,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我也不甚清楚,都是朋友,别闹僵了嘛,”姜珧依旧乐呵呵的,也没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继续说,“那你们查得如何了?”

        “不好说,”沈漾微微眯了眼,“最有问题的应当从建元三年起,后边就不甚明晰了。”

        “建元三年?”姜珧疑惑道,“哪里有问题,我记得那年好像榜上各个是人才,一甲三人跟二甲前边那几人不分伯仲,部官连批了三次才放的榜。”

        “就是太出众了,才惹眼,”沈漾懒懒答着,目光集中在塘里那慢慢游近的红影,“那之后几年里头,每逢春闱,榜上一次比一次好看,还是近两回才平缓了些……”

        他话音渐消,姜珧也没发现不对,还自顾自说上了:“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不大对劲,突然聚一堆爆出来,就像有人故意往这送人才一样……嘶,榭光兄,你是怎么……”

        边说着,他边抬起头朝一旁看去,话音还未尽,就见沈漾用力一挥竿,一条红金的锦鲤腾越而起,阳光下,那沁着池水的鳞片微微泛光,实在好看得紧。

        “居然是锦鲤?”沈漾挑眉轻笑,“刚巧过段时日公主殿下过生辰,这锦鲤寓意好,不如……”

        话说到一半,水底下掠过一片深影,趁着沈漾没动作,扑通一下扑起来,将那锦鲤整个含入口中。

        沈漾手上一沉,差些没抓住鱼竿。

        他对着那只挂在竿上死活不松口的王八呆愣:“要不……这王八也……”

        “沈榭光!”姜珧看见那贪嘴王八,目眦欲裂,“那是我爹养的老寿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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