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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三人谈了一早上,见时辰不早了,祝衡便要辞行,谭鹤洵拦了一句:“既然快到饭点了,不如留下?”

        祝衡摇摇头:“不合适。”

        他怎么说也是明面上的外人,而谭鹤洵他们算起来也是外客,不好做顾家的主。

        谭鹤洵点点头,两人将祝衡往外送,方一打开门,就瞧见院子里笔直站着个人,摆着笑脸,一双眼亮晶晶地看过来。

        见着人出来,他欣喜喊道:“阿衡哥哥!”

        祝衡愣了愣:“怀行?”

        顾怀行敞着步子“哒哒”跑来,临到了跟前才乍然想起顾怀言说过祝衡的身子还没好,他急急停下,仰头对着人笑:“这回我可没听错啦,二哥哥一大早就带你来了是不是!”

        这孩子说话不过脑,祝衡轻轻捉了字句:“这回?”

        还有哪回?

        闻言,顾怀行慌里慌张摇摇手:“啊,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

        站在祝衡身后的谭霁抬手掩笑,替他带过一句:“顾小公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顾怀行也不是傻的,听得他帮自己转移话题,赶忙接上去:“我就是想来见见阿衡哥哥,方才几位在谈正事,不好打搅,我就在院子里头等着了。”

        祝衡张了张口,看着面前无知孩童睁着眼笑,微叹一口气,接着说下去:“等多久了?”

        “也没有多久,一刻钟左右吧。”顾怀行笑着回答。

        祝衡看着他,面上微显愁绪:“我今日还有事要办,应当没空陪你……”

        对着满脸期待的顾怀行,他有些不忍说出口,但默了一会,还是道:“等下回吧。”

        顾怀行微微低了点头,委委屈屈的样子看得人心疼,可没过一会,他又恢复了笑颜:“那阿衡哥哥总要吃饭的吧?不如留在府上,这会厨里的饭菜也该上了,刚巧省了时。”

        为了防止祝衡拒绝,顾怀行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晃了晃:“阿衡哥哥,就一小会,你就陪陪我嘛~”

        祝衡几番想找话推辞,可顾怀行捧着他的手撒娇,面对这么一个再可爱不过的孩子,论是谁也说不出来再拒绝的话。

        忍了片刻,他轻叹一口气:“好吧。”

        顾怀行立刻喜笑颜开:“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阿衡哥哥,跟我往这走。”

        祝衡没说什么,被顾怀行拉着走,但眉眼间都微微显着一股温和气。

        看他就这么给应下了,后边的谭霁笑言道:“你们是不是都挺喜欢小孩子的?”

        谭鹤洵转过头看他,没回话。

        谭霁也偏过头,冲二哥挑了挑眉:“毕竟我跟你撒娇的时候,只要不是太过分,你好像都会答应。”

        “想多了,”谭鹤洵淡淡回着,转回了头,“不过是合理的要求,就有商量余地。”

        看着谭鹤洵波澜不惊地朝院外走,谭霁噗嗤一笑,跟着上去。

        一个个都那么口是心非,看着别扭又可爱的。

        ————

        南都。

        “今日陛下的脸色可当真是好,东洲递上来呈报,整顿效益明显,待得谭侍郎归都,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是啊是啊,太子殿下因病几日未上朝,连着好些天陛下的脸都是垮的,看着现在这情况,应当也是好转了。”

        下了早朝,朝官们陆续退出了大殿,走在宫道上时,沈漾身旁聚集了不少人,都凑过来想跟他谈上几句。

        “我们做臣子的,不用想太多,做好本分就够了。”沈漾笑着说道,“陛下虽然没提,但东洲既然传了消息来,我们要有提前准备的觉悟,各位大人可记着明日把官吏分派的事给提到明面上来啊。”

        “哎,沈御史说的是……”

        临近宫门,人群才渐渐散了,待得最后只剩了两人,姜珧心神一松,摆摆头感叹:“哎呀,沈御史可真是人才,这些个人私底下都对你恨得牙痒,还不得不舔着脸过来巴结,榭光兄,滋味如何呀?”

        沈漾风光满面,接住了姜珧这句调侃:“还成吧,也不过是个表面威风,小世子那才是真的厉害,什么都不用做,自然不少人凑上来供使唤,还讨不着骂。”

        定宁王夫妇出身显赫,姜珧真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亲国戚,平坦了小半辈子,顺风顺水,风头无限,他自己也算是个争气的,建元十二年殿试取了二甲榜首,建元帝有意示宠,想起来了就时不时提他一把,现年已经坐到了门下侍郎的位置。

        可惜坐上来后才发现陛下赐了个虚职,司里一个个都供着他,哪敢真让他上手,等姜珧真的一气之下不干了,又发现其实缺他一人不少。

        他面相生嫩,不仅朝官怕他做不好事,适龄的姑娘家也觉得他不可嫁。

        姜珧顺顺利利了二十多年,唯一的挫败大概就是脱不开“定宁王世子”这么个名头,只要他没有亮眼的功绩,谁都不把他看做“姜珧”。

        听他绕着弯嘲,姜珧笑不住了:“沈榭光!”

        “诶,下官在。”沈漾嬉笑着回他。

        两人笑骂着出了宫,忽然遇上往里走的马车,沈漾随意看了一眼,颇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哟,这不是殿下的轿子嘛?”姜珧前些日还碰上玉祁公主进宫,多瞧了一眼,“比太子可华饰多了。”

        “太子素喜清简,这种过于繁饰的入不来眼。”听着他的话,沈漾微微收了笑。

        随他们走近,那边的轿子慢慢停了下来,姜珧弯了弯眼:“这是找上来了?”

        说着,他拍了拍沈漾的肩:“榭光兄,我就不打搅了,你自求多福吧。”

        语闭,还不等人有反应,立马侧过身溜着跑了。

        沈漾看他临阵脱逃把自己扔下了,一时有些牙疼。

        挺好,造孽太多,报应到自己头上了。

        公主殿下在前,他总不能装作看不见,正巧轿前的帘子轻掀,一模样俊俏的侍女走出来,对着沈漾行礼,随即说道:“沈御史,殿下有话要同您说,麻烦您挪下步?”

        沈漾笑着走近:“公主殿下有令,臣自然不敢推辞。”

        嘴上恭维着,心里却不断嘀咕这位又是闹的哪出。

        走至轿旁,侧边的轿帘被微微掀起,沈漾可算看着了段知雪的脸,她整个人懒怏怏的,提不起劲,像是没休息好,见着沈漾,段知雪头一回没开口就呛人:“沈御史何时有空,来府上坐坐?”

        沈漾抬手行礼:“公主殿下,这不妥吧。”

        哪怕两人婚约在身,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地,终究不合规矩。

        段知雪哼笑一声:“沈御史金贵,本宫请不动,自有人请得动,难得见上一面,总吵吵也没什么意思,还闹得人心慌,御史觉得呢?”

        沈漾微微眯了眼,隐约听出了什么:“殿下说的是。”

        “罢了,本宫也不劳沈御史移步,且说一句。想来今日朝上也收的了东洲的消息,御史是如何想的?”

        听见段知雪这么说,沈漾微微一愣。

        虽然他们多少也能从旁的地方知道东洲的消息,但传报毕竟今日才呈上,公主殿下平日里又不闻外事,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沈漾眸色微沉,脸上仍带着笑:“殿下多言了,自然是为了东洲接下来的发展做规划,像是谭侍郎提的主意就不错得很,选一批突出的人才送往东洲,繁荣昌盛指日可待。”

        段知雪沉吟道:“如何的人才?若是从朝官里头拔,强意外放的话,不合适吧?”

        更重要的是,人都放出去了,朝中便更无人了。

        “宋尚书从塞北带了一批人手来,暂且尚未安妥,正巧送往东洲,再从今年春闱挂榜的进士里挑些合适的,这事就妥了。”沈漾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殿下觉得如何?”

        段知雪默了默:“本宫究竟不是仕官,沈御史有想法就好。”

        “且看着吧,我很期待这批人才能干出一番什么样的成效。”

        落下最后一句,段知雪合上轿帘,催着轿夫继续往宫里去了。

        沈漾站在原地注视着段知雪远去,笑容渐渐淡下来。

        他没再打算出宫,思考片刻后,朝另一方向走去。

        “思齐!帮个忙!”

        这两天日头正好,穆贤打算把书阁里的古籍拿出来晒晒,当他正架着梯取书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喊,惊得他一时脚下不稳,往后摔了下去。

        沈漾匆匆走过来,将人从书堆中扶起,穆贤捂着头坐正:“嘶……你急个什么劲!赶着投胎呐!”

        “抱歉抱歉,”沈漾表情严肃,“快帮我看看这几年官吏的调职表,我知道藏书阁都留有记录。”

        “官吏调职?”穆贤眉头轻皱,“你要这个作甚?”

        “有急事,”沈漾解释道,“我一时说不清,你快帮我找出来。”

        话语间,穆贤搀着他起了身,一边扑着袍子一边说道:“这可不行,藏书阁的书籍借调都是按着章程来的,连我都没职权带出去,你多少给个理由吧?”

        沈漾脸色几度变了变,思考一番后,他开口道:“我怀疑近两年挑选上来的官吏有问题。”

        听见这话,穆贤直变了脸色:“榭光兄!这话可不能乱说!朝官都是一层层严格筛拔下来的,要是他们出了问题,那朝中……朝中……”

        话未说尽,穆贤的脸已经白了。

        “你也说是怀疑,讲不定就是想岔了,”穆贤勉强找回话音,“再说,官吏有问题,你该去吏部找奉舟兄,来藏书阁是个什么道理?”

        “从吏部那借调得签记,不方便,”沈漾回道,他面上一样不太好看,“我也希望是多想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过一遍的好。”

        穆贤有些犹豫:“章程……”

        “别想你的章程了,再拖下去说不定就出事了。”沈漾推着穆贤走到藏书阁正中心,“快点找找!”

        “哎哎哎!你等等!”穆贤忙拦他,“找!我找就是了!”

        沈漾停了动作,穆贤转过身,叹口气问道:“找哪段时候的?近两年?”

        沈漾本是这么想的,但听得穆贤多问了一句,他顿了顿,回道:“不,我改主意了。”

        穆贤面露疑惑,只听沈漾说出下一句。

        “从建元元年找起。”

        “元年起?这都快二十年了,你疯了吗!”穆贤惊愕吼道,“要是有问题早就显现出来了,至于留存到现在?”

        “现在的朝堂就没问题?”沈漾反问道。

        穆贤一哽。

        “大陈的沉疴确实是早就起了,但我们一直觉得这只是朝廷上、朝官间的事。”沈漾接着说道,“为什么没人想过,这其中或许有外人在搅浑水呢?”

        沈漾这话,就有点直接点明的意思了。

        穆贤讶异过后,换上了思量的表情,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沈漾一眼,招招手道:“跟我过来。”

        两人又走回了方才的地方,穆贤开始从地上一本本捡起书册,沈漾站在他身后,看着面前空了将近一半的书架,这才反应过来:“你这是做什么呢?”

        “这两日日头好了点,晒书呢。”穆贤回道着,一边拍了拍书册上的灰,“帮我捡捡,过会都要拿上顶阁。”

        沈漾听着话帮他捡书,一边问道:“不是找调职表吗?”

        “是啊,都在里头呢。”穆贤回答,“本来一摞摞我都是看好的,能直接拿给你,现在可好,你这么吼一声,彻底乱成堆了。”

        抱着一摞书的沈漾:“……”

        ————

        自打得了消息,谭霁老早就站在城门上等待谭鹤清到来,一日之内,来来往往不少人出入,几乎看花了眼,等到日又偏西,才总算看见了那长长的队列。

        谭霁隐约瞧见最前头的马背上坐着个人,那熟悉的姿态叫人心生喜悦,他匆忙下楼,站在城门口,等着他们进来。

        交了通关令,人马被放进了城,谭鹤清利索下马,笑着朝谭霁走来:“老远就见着你站在城楼上,别人都整整齐齐穿盔带甲,就你一个白花花的,亮眼得很呐。”

        什么叫白花花的啊。

        谭霁暗槽了一下谭鹤清的话,随即笑道:“可不是嘛,就是叫阿姐放宽了心,现在汴溪我跟二哥能做半个主了。”

        “那也不过是临时罢了,”谭鹤清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咱仨聚聚。”

        进了城,人马都松懈了些许,谭霁瞅着后边的队列,忍不住问道:“阿姐归都的时候没带这么多人手吧?”

        何况当时带回去的那一小队人,还是为了方便押运北境的进贡。

        “从定南军里头遣出来的,”谭鹤清回道,“回头得重新招兵,现在人手不够用,边南也没太大隐患,就借了批人过来。”

        “定南军……不太适应塞北吧?”谭霁有些忧心,“前沿直接对着外族,常年饮风吃沙的,加上排兵布阵的方式不同,得磨好些日子。”

        “嘿,你知道的还不少啊,”谭鹤清调侃着,但念及谭霁的顾虑,她稍稍收了点语调,“人手不够用,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好歹是上过阵的将士,总比新兵好带。”

        “再说了,连你这么个细皮嫩肉的都能适应,还怕这些兵痞子待不住?”谭鹤清笑着去拎他的脖颈,“放心吧,别想这么多。”

        那些北上的将士暂且安排去了城防所,谭鹤清则被邀去会面,祝衡又腾了府邸出来摆宴,谭鹤清多少也听得了汴溪出的灾祸,知道去的是祝府,她感叹道:“祝二公子是个能人。”

        “现在该叫祝公子了,”谭霁搭上她的话,“其实不光是祝公子,汴溪府衙还有不少官吏本心不坏,只是碍于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现在清了毒瘤,这些人在重整郡内上没少使力。”

        “那是自然,”谭鹤清朗朗笑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污浊小人,只是不敢冒头罢了。”

        两人到达祝府时,祝岚跟着谭鹤洵站在府门外迎候,见着人来,他兴奋地跑进了府中,一边朝里喊道:“谭将军来啦!”

        谭鹤清走上去与谭鹤洵互相看看,轻叹一句:“回回见了你都觉得,我若是个男儿,说不定就长成这副斯文样子了。”

        “谭将军多想,”谭鹤洵淡淡回道,“你若是个男儿,那也是上阵杀敌的命。”

        “这可不一定,说不得我就想入仕玩玩了呢。”谭鹤清开了句玩笑,三人便往府里走去。

        谭鹤清说者无心,却是被谭霁这么个听者放进了心里,见他若有所思,谭鹤洵提点一句:“莫被阿姐绕进去了,文官武官看事角度不同,局势不是想得透就能掌控的。”

        被看破了心思,谭霁讪讪回话:“知道的。”

        祝岚腿脚快,领了消息的祝衡搀着顾怀言走出来,三人来到正厅时,饭菜已然备上,迎人入堂,祝衡先声道:“久仰谭将军,今日终于得以一见,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粗人一个,用不着多精细,”谭鹤清抬手笑笑,“先谢过祝公子款待了。”

        祝衡颔首,几人入堂落座,祝岚忽然站起来,端着酒杯朝向谭鹤清,语句略略磕巴:“谭……谭将军,我敬您一杯!”

        谭鹤清跟着起身,笑道:“是祝小公子吧。”

        谭鹤清一下说出他的名号,祝岚兴奋得不行,忙又说一句:“我在城防所当差,敬仰谭将军已久,您是个英雄,我……我……”

        见他半天说不出话来,顾怀言忍不住笑:“这孩子,自小就以谭将军为榜样,见着真人,这是吓傻了,话都说不清。”

        被顾怀言这么一刺激,祝岚憋红了脸,但还是把话完整地说了出来:“我……我日后定会成为一方能将!就像谭将军那样,护国一方!”

        “好小子,有志气!”谭鹤清笑意渐深,朝祝岚抬了抬酒杯,“这杯酒,该我敬你,就看着你的表现了!”

        “谢将军赠言!”祝岚欣喜回话,杯中酒一饮而尽。

        谭鹤清正同要饮酒,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挡住了她的动作。

        她略一挑眉,偏过头,就见谭鹤洵慢慢夺过酒杯,转递给她一只茶盏。

        “伤病才养了几时,就馋酒了。”谭鹤洵神色浅淡,话语却不容置喙,“出了南都,楚将军看不见,就当没人管你了?还是喝茶吧。”

        谭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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