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时间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喻峤就带着自己连夜奋战得来的考纲，大摇大摆地去了中乾殿。中乾殿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想要第一时间见识到考纲的弟子。此时的自在门，最关心的无非就是一件事，宗门大会。
毕竟玄水盟的事情一出，自在门的宗门大会已经被推上风口浪尖，如果这个时候临时改了制度，或是乖乖按部就班地办，只会更让人笑话。
喻峤从人群中间挤过去，把那张米黄色大纸贴在了中乾殿前，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是否有所疏漏，这才满意地转过身。
众弟子人挤人地往前探脑袋，等他们看到考纲的那一刹那，喻峤能够感受到气氛一瞬间的窒息，随后，整个人群炸了锅，喻峤听见了让她甚为满意的议论。
“这是要考什么？考《灵气入体》？那本书估计都不见了……”
“还有门规——师尊是不是门规转世啊，怎么处处跟门规过不去……”
“也不知道经楼里还有没有藏书，考这个也太不给人活路了，考些更难的我都愿意。”
喻峤颇为自得地哼起了小曲，经楼里的藏书就别想了，唯一一本已经被拿来做考纲了，就是那个沾了一层灰还只有半本的残页。
师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中乾殿对面的山路上，后面还巴巴地跟了几位长老。
赵长老微微低着头，自从他的事情被揭露之后，他再见到师尊就莫名发虚。白太真还是一脸愁苦样，他眉头紧皱望着对面的中乾殿，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一时间竟然悲从中来。八娘娘抱着双臂走在最后，她神情永远恹恹的，对什么都一幅不在意的样子。
谭凌允朝中乾殿看过去，喻峤站在黑白分明的考纲前，勾着唇角看着台下抱怨连天的弟子。宽大的衣袍显得她的骨架更小，倒有点弱不禁风似的。
他低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能看出来她弱不禁风。
喻峤善解人意地等下面逐渐安静下来，然而等中乾殿前彻底安静时，被某种视线盯紧的感觉更为强烈。她抬头，望向对面山路，却没有人影。
喻峤心底莫名空了一下，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宗门大会的笔试会在后天上午举行，所有弟子都要参加《灵气入体》的考试，其余科目，会根据修炼方法不同再次安排。祝笔试顺利。”
喻峤说完就退了出去。在人群彻底安静的刹那，某个久远的回忆窜进了她脑子里。
月考放榜的那天，喻峤挤在拥挤的人群中，和这些人一样，抬头看着榜单。
光影流转，她好像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还是没有人影，那种失落感和现在如出一辙。
谭凌允已经带了几位长老前往藏经楼。
自在门是百年仙门。谭凌允本来以为藏经楼会是格外气派的大楼，没想到到了跟前，才发现不过是一栋小木楼，有些木头腐朽得严重，只能靠着外面的符咒勉强撑住。
藏经楼里面也没好到哪里去，仅仅看着那本朽了一半的《灵气入体》便可知道。谭凌允捂着笔尖轻咳一声，拂袖扫掉藏经楼大厅内桌子上的灰。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对着几位神色各异的长老说：“关于剑修，符修，丹修的笔试试题，今日必须要写出来。”
几位长老脸上都是分外不情愿，但是赵长老自知有把柄捏在师尊手里，现在也不敢造次，乖乖地坐到桌子边，闷头苦思冥想起来。
师尊甚为满意地点点头，又冷冷地扫过其余两人的眼睛，八娘娘哼了一声，把凳子给踹出来，不情不愿地坐了。
白太真向来性子软，一看其他人都坐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执拗。本来自在门的宗门大会已经是骑虎难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师尊说什么他做什么。
即使这事不仅废头发，还废胡子。白太真伸手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须，又掉了三四根。
经楼里特别安静，安静地几乎听不到人的呼吸。几位长老早就学会了凝神屏气的本领，谭凌允比他们的呼吸还要轻。此时他在经楼的书架中间晃悠，手指拂过那些古老典籍的书脊。
《自在门考》《剑修初通》《九州地理志》……
书架上的书也全都落了灰，由此可见，自在门内门弟子来经楼也不是那么勤快。
谭凌允逐渐逛到藏经楼一楼大厅最里面的角落，经楼开的窗户都集中在前半部分，光照不到那个角落。此时只点了一盏长明灯照亮。
他眼角瞥到一本没有名字的小书，夹杂在一众仙门秘法中间不甚显眼。谭凌允抬手抽出来，信手翻了两页。
不过是记载着一些奇艺技法的小书：
什么蟾蜍汁和上金银花粉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释放剑气的瞬间拉回灵气能够帮助自/杀……
谭凌允：……？
怎么好像有些不对。他不由得开始怀疑原书作者在创造这个世界时的精神状态。
谭凌允又接着往下看下去，余光中瞥见一行极其小的字——两个心意相通之人同时写下对方名字，再注入灵气，相隔千里也可相见。
谭凌允目光深沉地看着那行字，他呼吸滞了两秒，最终伸手把这一页给撕了下来。
谭凌允接着快速翻阅这本破烂不堪的小书，在书的最后一页看见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
“写于2018年9月。”
谭凌允瞳孔颤了一下，难不成这个世界里，除了他和喻峤，还有别的穿越者？
他抬头思索了一下，2018年，他还在浙江读高二。这么一算，如果这个世界里还有别的穿越者存在，那不是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四年之久？
可是他和喻峤在自在门搞的事情如此之大，如果真的有穿越者，那么早就应该和他们认亲拜把子了，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谭凌允抹了一把后颈，四年，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死了也说不定。
他稳了稳心神，在最后一页上加上了些障眼法，又把那本小书重新放回去。
他接着在书架边又晃了一圈，这次倒是没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他便自顾自地抽出一些关于灵气和剑修的书籍，回到了藏经楼大厅。
几位长老昏昏欲睡，听到谭凌允的脚步声又都强打起精神，装出一份格外用功的样子。
白长老其实觉得这场景很魔幻，毕竟他上次乖乖坐在书桌前拿笔写字时，不知道是几十年前了。
而他现在已经胡子一抓一大把，竟然还能享受到如此孩童的待遇，他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问就是只能感谢师尊。
师尊把手里的书扔到桌子上，拉开板凳一屁股坐下了。接着从桌子上捞起毛笔，灵巧地在手里挽了个花。
赵长老看他一眼，低声问道：“师尊这是要和我们一起吗？”
谭凌允点点头：“嗯，不然呢？”
他抬眼扫过几位长老面前的宣纸，白太真写了三分之二，赵长老憋了半天硬是没写出来字了。倒是八娘娘，她玉指勾起那张纸，甩到谭凌允面前：“卷子出好了，告辞。”
八娘娘走后，屋内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谭凌允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时不时翻一下面前的书，更多的是在纸上写字。他微微蹙着眉头，手一松放下了笔，歪头思考片刻，又重新写起来。
他出的很多题就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比如“灵气在体内流通的途径”，修行时灵气的流动情况因人而异，所以他这份试卷更像一份调查问卷。
调查的就是全体的自在门弟子。
更好地掌握他们的情况之后，才能有更加适配的训练方案。
白太真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感觉他好像很习惯做这种事，就好像在书桌前默默坐了数十年，只要给他一杯水，他就能够坐上一个上午。
要是让谭凌允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定能在心里吐槽个百八十遍。
几位长老从未见过师尊如此安静又面容平和的模样。以往，师尊最常干的只有两件事，损人和睡觉。所以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懒懒的，这样的人也能修进化神境，有时真的令仙门百家七分。
白太真悄悄和赵长老凑在一起，头碰头说起了悄悄话。
白太真捋了一把胡子：“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赵长老重重地点头：“嗯，是挺奇怪的。”
白长老是符修，此时实在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符纸扔在桌上。由于扔的时候太过随意，一两张符纸不小心飘到了师尊的摊着的书页上。
谭凌允正要抬手扫走，那符纸突然烧了起来，连带着下面的典籍孤本一起着了大火。
谭凌允：……
谭凌允就坐在白太真斜前方，此时火焰烧起来，白太真拖得老长的胡子未能幸免遇难，他闻着鼻子下面传来焦糊味，神情悲壮地挥了下衣袖，袖子带起的罡风扫灭了火，但现场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被烧毁的孤本一本。
烧焦的胡子一把。
极度无语的师尊一个。
白太真紧张的时候就想捋胡子，但这时候却捋不动了，他尴尬地停了手，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师尊嘲讽人的语气来了：“白长老，说下这符纸为何会自燃吧？”
白太真本来还愁没有地方解释，听了这话神情一动，急中生智想出来个说法：“这本是测灵符，用来检测弟子灵气是否入体的。测灵符十分敏锐，只要有一点点灵气外泄就会自燃。刚才师尊伸手之时不自觉带起了灵气，由此……”
谭凌允打断他：“哦？我怎从未听说过。”
白太真擦了擦汗：“因为，此乃我自创的……”
谭凌允真情实感地笑出声，可白太真又以为是什么嘲讽的冷笑，他忐忑地等了片刻，发现师尊没有要责罚他的意思，这才悄悄放下了心。
赵长老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那测灵符，真的假的？”
白太真使劲给他使眼色。
“那就麻烦白长老把这道题加上吧，”谭凌允的毛笔在他手上转了一圈，他拖着下巴道，“看看有无符修弟子知道这测灵符。”
这天傍晚回山时，喻峤在中乾殿遇见了谭凌允等人。
她起初没看见后面的两位长老，随意地就走在了谭凌允身边，走了一阵她感觉到不对，凑近谭凌允的衣服问了问，问道：“你身上怎么一股糊味？今天厨房的饭你做的？”
谭凌允：“……我要是去厨房，厨娘不得吓死。”说着，转头瞟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两人。
喻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白太真被烧焦的胡子，愣住了。
她突然就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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