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夫君，我疼

将军府内，这条小河，原就与外界的水流相通，乃是护城河的一条支流。夏日，水涨船高，前些时候，又曾下过一场大雨，如今水流湍急，这人落了下去，如何能寻回？

　　望着湍急的水流，柳潋紫的心凉了一半，身上无力，扶着一棵树，靠在那里，身边只剩刚才的那个小丫鬟，紫荆已经寻人去就碧颜了！

　　柳潋紫转首，目光落在小河之上，太阳已经从东方，露出了头，跌宕起伏的水面，泛着波浪，平日里很美的情景，此刻，在柳潋紫的眼中，却是那样让人心颤。

　　在她的眼中，那一片清水，不再是淡绿色，而是红色，鲜红的颜色，被碧颜的血，染成了一片鲜红！

　　这是第一次，柳潋紫亲眼见到一个人，一个自己亲近的人，在自己的面前突然离去，离开的是那样的痛苦。

　　柳潋紫紧握起双拳。

　　她从来不想去恨着谁，恨是那样的让人疲倦，可是，现在，她突然恨起来，恨那个一直抓着自己不放的人，恨那个想要害了她身边人的人！

　　心，在看着碧颜落下水的那一刻，便狠狠地揪在了一起，巨大的无力感，从四面八方袭来，身体在叫嚣着，在痛着，可明明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

　　她在为碧颜痛着，她无法忘记，碧颜落下水那一瞬间，眼睛里的绝望，她无法忘记，她落下水之前，那残破的身躯！

　　那些人为何要这样狠心？碧颜她有何错？为何要这样害着一个无辜的女子？

　　心狠狠的痛着，好似有一把钝了的刀，在一下一下的划着她的心口！

　　那个欢喜的女子的笑声，好似还在耳边，可她却再也看不到她的欢喜，听不到她的爽朗的笑声！

　　碧颜，你为什么要这样傻啊！

　　一滴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滴落在自己的衣衫上，晕染开来，弥散开的水渍，好似她心中的痛，在一点点，从心口，蔓延至经络。

　　有一滴泪水，落了下来，掉在了草地上，那草儿，好似感受到了眼前女子的悲伤，突然耷拉下了草叶，所在那一角，一阵风过，草叶颤颤，好似在小小的啜泣，单薄的身影，是那样的可怜！

　　紫荆站在河边，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焦急地望着河里寻找的人，从来没感觉这样的心慌意乱过。

　　是，她总是喜欢和碧颜斗嘴，欺负她，可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那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会突然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她笑的时候，是那样的灿烂，仿佛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值得烦忧的事情，可是她痛的时候，却也是那样的伤心，只是让人看着，就觉得心也跟着痛了！

　　“碧颜，你怎么就那样傻呢？你就当被狗了，忘掉便是，何苦这样在意？”紫荆小声的埋怨着，心里多希望那个少女能像平日里一样反驳自己，可回应她的，不过是涓涓的水声以及耳边的鸟鸣。

　　她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只站在枝头，鸣叫的杜鹃。

　　她不是一个有才学的人，可是那一刻，脑海中突然就冒出了杜鹃泣血那个词来，于是，就连骨头也跟着疼了。

　　小时候，娘总说，人的身上痛的只是血肉，骨头是不会痛的，可是此刻，她分明就是感受到了骨头都疼了！

　　娘，你骗我！

　　泪汹涌地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更是模糊了心，那么多的泪啊，她如何能够擦完。既是擦不完，那便让它流着吧，她想着，她不问，总有流干的时候！

　　太阳升至了半空，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柳潋紫闭上了眼，双拳握的更紧，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

　　她想，碧颜，你放心，如果你真的出了事，我定然不会放过害了你的人！绝不放过！

　　“少夫人，碧颜呢？”碧游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柳潋紫睁开眼睛，就望见了身边的碧游。

　　她张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碧游将柳潋紫的悲痛尽收眼底，心头一沉，转首，便望向距离自己不远的河面。

　　河面上，三三两两的分布着一些人，而在两岸之间的桥上，站着紫荆，离得远，看的不大清楚，可她却也能瞧见，她面上的泪！

　　心一下子沉入了海底！

　　碧游闭了闭眼，站起身，纵身一跃，只听“扑通”一声，便落入了水中。

　　她悲伤吗？

　　怎能不悲伤？那是她的妹妹，父母离开后，这几年来，一直相依为命的妹妹！

　　那她为什么不流泪呢？

　　她流的不是泪，而是血。

　　流进了哪里？流进了心里。没有人知道，在明白一切后，她咽喉里泛起的血腥，可她到底没让那些血溢出来，她曾说过，这辈子要做最坚强的人，给妹妹一个后盾，所以，出了任何事情，她都不能哭！

　　可，她真的好想好想哭，怎么办呢？

　　这些年，碧颜承受的，她也承受着，可她却一直维持着自己姐姐的形象，让别人觉得自己是那样高大，那样坚不可摧，可没人知道，她压在心底的痛。这一刻，所有的一切，再也压抑不住！

　　可她到底不愿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即便是哭，她都要在水底！即便是哭，她都要在心底！

　　她想着，即便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依旧不能放弃！

　　她想着，碧颜那样怕疼的人，一定不会就这样离她而去，她一定在某个角落，等着她，等着她去救她！

　　那一声声“姐姐”好似还在耳边，充满了焦急与痛苦！

　　那个时候，她看到了那个女子，怎么就能随着她出去了呢？明明知道，此刻的碧颜是那样的脆弱；明明知道，那时的碧颜再受不得刺激；明明知道，她应该留下来陪着她，给她安慰！可她怎么就出去了呢？怎么能放她一人，独自在房间内，再度陷入黑暗中呢？

　　痛狠狠地绞着她的心，她在水底，四处搜寻着，时不时上来换口气，然后再一个猛子，扎进去，循环往复，不知疲倦。

　　又一次换气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沿着河流游出了将军府，此刻，已经夕阳西下，粼粼的微光，水面闪闪，有些泛红，突然就刺痛了她的眼，有什么到底是落了下来，温热的东西。

　　伸出手，触碰了一下，才发现，那是泪！

　　闭上眼睛，不去想碧颜可能出事，告诫自己，碧颜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她的妹妹是那样一个喜欢欢笑的女子，定然不会就这样离她而去，这么些年，她们相依相伴，她定然是不会舍得！

　　碧颜这样想着，又想要钻进水中，可目光滑过岸边的瞬间，却猛然瞧见了一抹躺在岸边的白色的身影。

　　心下一紧，便立刻朝着那边游去……

　　太阳下山的时候，紫荆颓然的来到了柳潋紫的身边，低垂着头，轻轻唤了一声“小姐”，只那声音中还夹杂着小小的啜泣。

　　柳潋紫茫然的抬起头，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看了一眼紫荆的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于是，闭了闭眼！

　　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难道即便是死，也不能给她留个尸首吗？

　　柳潋紫在心中问着，已经痛的无法呼吸。慢慢地离开靠着的树干，这一动，方才发现，已经站的太久太久，腿脚已经麻了，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眼看着就要一头向后栽去，却是有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的腰。

　　“娘子，小心。”

　　柳潋紫回头，恰恰对上了纳兰煜彦担忧的目光。

　　“夫君，我疼！”浑身都疼！

　　纳兰煜彦没有说话，而是一把将她揽到了怀中，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扶着她的青丝。

　　“这一切，并非你的错。”

　　不是她的错吗？若不是她的牵连，或许，碧颜便不会出事，她已然是那个能说能笑能跳的小丫鬟，开开心心的活着，不会被别人算计！

　　“夫君，我疼！”

　　纳兰煜彦知，她心中定然难受极了，今日，他下朝回府，听说出了这事儿，便立刻赶来了这里，便一直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不忍心去打扰她。她的心疼着，焉知道，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那是她想要护在心坎里的女子，他有何曾想要看她痛苦？他多想上前，将她抱在怀中，就像此刻一样，给她依靠，给她温暖。可他却没有那么做，因为他明白，她不需要！

　　然而，在她将要倒下的时候，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他想即便是日后她怨他，他也要紧紧的将她拥在怀中。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看到他时，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夫君，我疼！”

　　短短的四字，却是让他的心都揪在了一起。她是那样一个坚强的女子，曾经被娘刁难的时候，都不曾抱怨过一个字，这一刻，却靠在自己的胸前，说她疼！

　　他知，她将碧颜她们看成了自己的亲人，可到底他还是低估了她们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像现在一样，将她紧紧的揽在怀里！

　　娘子，莫怕，你疼，我便陪着你疼，永远的陪着你！

　　那日，天黑时，碧游回到了府中，怀里，抱着毫无声息的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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